崔老先生显而易见地高兴了起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有时她在内室窗边,能看见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弯下腰身,搀着谢砚的小手倒退着引他走路。
慈眉善目的,也不吝称颂,“大公子走得好,好,这一回足足走了十几步,好啊,好啊。”
崔老先生对谢砚有一句评价,他说,“老夫观大公子,有乃父当年风范。”
这是极高的评价。
这世间的儿郎,能有几分似王父谢玄,就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何况还是王父的长子谢大公子。
人要回故土了,要衣锦还乡,哪儿有不高兴的呢?
若是偶尔廊下撞见崔老先生,能见崔老先生连带着看她都慈眉善目了起来。
若说这风吹草动之中有什么变故,大抵是两桩事。
一桩是被关押起来的稳婆成日地闹腾,在宅子东北角的小厢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叫自己冤枉,求王父放人。
可若是带出来盘问,问背后到底何人指使,却又什么都不肯说,打死也什么都不肯认。
另一桩是赵国使臣来献降。
赵国使臣风尘仆仆地来,一来就在正堂连扑带跪地叩拜了下去,一双手高高地举着国书,痛哭流涕道,“王父,王父啊.......小臣此生总算活着面见君颜.......”
主座的人见状便笑,“赵臣哭什么?”
赵国使臣哭道,“我家大王力战不敌,早就有意投降,国书正月就写好了,只想着寻个机会呈送魏王父啊!可王父远在上党,不在军中,小臣有负君命,携着国书穿过魏营一路逃窜,被赶到北地,南下又数度险被魏人所杀,求天告地,不得面见王父啊!”
主座上的人笑,笑得风淡云轻,笑出一双清浅的酒窝,“你是说,你家大王要投降?”
赵国使臣半伏地上半抬头,一头的汗无暇去擦,“是是是,是是是,我家大王要投降,请魏王父不要再打啦!”
主座上的人问道,“想打就打,要降便降?这世间可有这样的好事?”
正堂诸人哄然大笑。
赵国使臣愈发汗颜,一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哗哗地淌,“王父啊,我家大王愿奉送赵国三千里国土,只求王父保留赵氏宗庙,给赵人留一条活路吧!”
那人轻嗤一声,忽而大笑。
八尺余的身姿微微前倾,薄唇轻启时,一双凤目已然迸出了凌厉的眸光。
“去,回了赵叙。要保赵氏宗祀,叫他效法邶郡,在晋阳沐浴焚香后,肉袒、面缚、衔璧,行牵羊礼,于晋阳城门迎孤。”
赵国使臣大惊失色,骇倒在地,“王......王父.......这......这可是.......败君之礼啊!”
那人冷嗤一声,起身离去,再不理会。
这一回,他匡复之心,已决。
但对那些尚留在晋阳的赵国遗民,又该如何处置呢?
那些来不及走的高门大户,从前也正是起兵叛乱的主谋。
周褚人道,“自然是杀,赵人贼心不死,索性杀个干净。”
周褚人还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主君可千万三思啊。”
崔老先生一向站在周褚人观点的对立面,可再多的道理也别想在周褚人面前占上理,老夫子被那莽将军气得跺脚,“武夫!武夫!”
周褚人梗着头不服气,“自然是武夫,不是武夫,如何上阵杀敌?”
崔老先生愈发气得要跳起脚来,“莽夫!莽夫!你住嘴!”
真难想,谢玄不在军中的时候,这老先生和那莽将军是如何并肩作战,不曾打个头破血流的。
崔老先生肃色道,“列国都看着呢,屠了一个邶国已经招了许多非议,试问着天下诸国谁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谁败在魏武卒的马蹄之下,谁就要亡国灭祀,那将来,谁不殊死抵抗,谁还会再向王父求降?”
崔老先生的话是对的啊。
自古以来,谁不是得民心者才得天下呢。
怀王六年五月初一,黄道吉日,宜出行,祈福,祭祀。
这一日,阿磐母子四人随王父谢玄乘王青盖车,前往晋国故都。
晋阳。
第296章 太后母子,来了!
从晋阳南下的路已走过一次,而前往晋阳的路,至如今已经是第二回了。
春景熙熙,青山灼灼,掩住了去岁秋冬战乱的萧条,可惜也一样把曾被积雪覆盖的骸骨全都暴露了出来。
天高云阔,大道黄沙,沿途的风光都是北地最常见的模样,将军们的马蹄在这北上的旷野里,踏出了长长的一溜尘烟。
不急不躁地走,谢挽有厚厚的被褥,不怎么颠簸,又有四个乳娘时刻在一旁守着,看护着,因而并不怎么闹腾。
这一路也并不算受罪,自上党至晋阳,不过是小半月的脚程,这偌大片的国土,如今已尽数归魏,因而每至一地,都有驻军早早地为王父的车驾奉送上当地特有的酒肉佳肴。
谢密有些吓住了。
因了之前撞得她早产的缘故,赵媪说险些被谢玄摔死。
想必谢玄曾果真抓起谢密小小的身子,把那小小的人儿高高举起,要往地上摔去。
因而虽两个多月过去了,谢密至今在谢玄面前都怯生生的,不敢靠近,也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