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们才意识到，此次的相遇实在是一种巧妙的缘分?，而以后多半不会再见面了。

深秋转入初冬，陈玉函的调动申请也顺利地批复了下来，她负责审核基地对外的通讯工作，当?然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那就?是家属通信申请，她负责的内容是核实一〇一至一〇七的项目中初级研究员家属的申请人信息，这个科室加上陈玉函自己总共也就?三个人。

从每天?回到宿舍累得倒头就?睡，突然来到了一天?中午睡可以睡上两小时的科室，陈玉函一时间居然不适应了。这个科室除了陈玉函，其?他的两人一个三九一个四十，都是领导家属，也不懂科研，更?不懂计算机，陈玉函的到来解决了燃眉之急。

陈玉函办事?的效率很高，这就?导致她一天?八个小时的班，花两个小时就?能把?事?情?全部办完，剩下的那些时间，她开始看?起了书，基地本身也有图书馆，但和科研无关的书很少，陈玉函自己带来的几本书，先?前没?有功夫看?，这才来了新岗位两个星期，全都看?了一遍了。而同个办公室的两个领导家属，每天?不是打毛衣就?是聊自己孩子丈夫，要么看?会儿妇女?杂志。

陈玉函百无聊赖，只好翻阅基地成员的基础档案为消遣，以她的权限当?然只能看?到最基本的部分?，不过这作为可有可无的消磨方?式，也还可以。

最起码她知?道了原来一〇一项目的最高领导四婚，一〇二和一〇三的两个中级研究员是亲姐弟，以及原来这个叫唐明雨的年轻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儿了，竟然年纪还要比陈玉函大上三岁，只不过长着一张娃娃脸，神态又很开朗，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档案中显示，唐明雨没?有父母，是由国家抚养长大的弃婴，从小在社会福利院长大，没?有被领养过，因为从小成绩优异，跳级考入大学，并获得了国家级的奖学金。

想必她日后肯定前程似锦吧，陈玉函笑了笑，关了档案，很快把?关于唐明雨的记忆抛之脑后。

陈玉函本以为自己会像科室里的这两个中年妇女?一样，在基地里混日子到退休为止，没?成想一〇七项目居然在一年之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根据刘高和教授的理论，他们竟然成功找到了一个在可渗透范围之内的下延空间，此消息一出，举世震惊。“宇宙热”由此被推向了高潮，志愿者在全国范围内召集，不光如此，在基地内部也大批量招募志愿者。

陈玉函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提交了志愿工作申请，没?有想到她的初审竟然顺利通过了。不过迎接她的是一本有几百页的志愿说明书，陈玉函认真拜读了两页之后成功睡着。前半部分?是有可能遇到的陌生?宇宙环境介绍，中间几页是新基地的职能划分?，从这里开始到最后都是和生?命危险有关的条例，包括赔偿、家属安置、遗体安排等等。

陈玉函概括了一下，这本说明书的中心思想就是项目危险，容易牺牲，请做好心理准备。

单就?铜氓山基地而言，在初审现场的，陈玉函估计就?有几百人，结果到了二审，只剩下了几十个。陈玉函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运气好才没在初审被刷下来，一问才知?道好多人都是自愿放弃的。

其?实也能理解，年纪大了的往往不愿意再去这种极容易光荣的新项目冒险，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而一些年轻人，有的已经成家立业，不可能为了青史留名而抛弃家庭，还有的单纯是不想死，年纪轻轻在研究岗位上多熬几年，也能前程似锦，何必去当?亡命徒。也有很些人认为，明面上的志愿者接触不到核心模块，新基地重要的派遣人员早已内定，自己去了也是给人打杂。

至于陈玉函，她的情?况是有些特殊。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她的父母都是宇宙学方?面的专家，然而陈玉函本人对于这方?面的天?赋并不高，父母常年在外工作也很少和她有什么交流，顶多是过问她的学术。陈玉函拒绝读博之后，和父母的气?氛从一开始的僵硬变得紧张，更?不用说她进了铜氓山基地又把?自己调进了行政岗，这一年里他们几乎没?有通过信。

另外，陈玉函受了父母影响，对组建家庭这一块毫无兴致，又加之总是埋头实验缺乏社交，独来独往惯了，她自认为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更?何况，能够离开这个没?什么意思的世界，去往那个所谓的“下延空间”也就?是后来命名的“宇宙密室”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总比在这里的行政岗上发霉来得强。

二审过后，剩下的那些大部分?人都是具有着强烈的科研精神或者是爱国情?怀，还有一小部分人受了名利驱使，渴望在历史上留下姓名，剩下的一些就?是和陈玉函一样对目前生活彻底厌倦了的人，换个地方?生?活已经没?意思了，不如换个世界生?活。

第111章 乐土（30） “玉函同志亲启： ……

“玉函同志亲启：

展信佳。

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通信了, 算一算时间，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在我写这封信的台头时，你的妈妈还在流泪。自从我和你妈妈结婚以来, 她就很少哭泣，你也知道，她是一个?极坚强极独立的女人, 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 几乎不会?为什么事?垂泪。在今天?晚上她几乎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干了。所以就由我代笔来写这封信，这封信里不光有我，也有你妈妈的话。

听你刘高和叔叔说?, 你主动报名参加一〇七项目的跃迁试验而且通过了二?审, 这说?明你完全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你妈妈知道这个?消息, 特为着急上火，想要动关系把你的申请取消, 我劝住了她。她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去?做小白鼠, 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你放弃了读博的机会?, 又放弃了基地的研究员工作。

从小到大，我们都为你规划好了道路。我和你妈妈把全部的生?活和激情都奉献给了宇宙学, 我专攻实践, 她专攻理论。在有了你之后，我们都希望你能?继续在这个?研究领域有所建树，为祖国做贡献，更何况我和你妈妈结合，基因优良，家风板正，想来你成为一个?成绩斐然?的专家学者不成问题。我们都想当然?了, 犯了空想主义的错误。

在你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在上兴趣班，学跳舞学下棋，你妈妈就给你买来了很多对你来说?很高深的科普杂志，一页一页带你读。有一天?你哭着回到家，和你妈妈说?老师批评你了，因为要求用蜡笔在白纸上画一副关于游乐园的画，但你画了一片星空上去?，因为你不会?画画也没有去?过游乐园，你想不出游乐园里有什么。你妈妈听了很生?气，说?你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你是要研究大学问的人。

这就导致从小到大你都没什么兴趣爱好，我们本应该想方设法让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而不是把你爱好的萌芽全部抹杀，让你整日?和宇宙物理为伍。由于你从小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数理化的基础又打得好，你考上了国内最高学府，我和你妈妈都很高兴，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一切都朝着我们认定的方向?发展。

你妈妈是那种又有天?赋又肯下苦工的人，她其实在你上中学时就发现你的天?赋并不如她自己，她安慰自己勤能?补拙，只要你努力，总能?取得成绩的。因此?她总是压着你学，对你管得很严，不容许你的学习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你也很认真努力，没有一个?老师不夸奖你，你也相信你妈妈的话，一切的付出都有回报。

可是上了大学，你自己也发现了，比你优秀的天?才比比皆是，你从小打下的基础的优势荡然?无存。你和我们说?，你觉得研究生?的课程太难了，你妈妈不想让你的信心动摇，只是责骂你自己懈怠，那时我们都分别在外面带项目，没有接触到你的生?活，更无从体会?到你的疲惫和痛苦。得不到开解和正确的回应，渐渐地，你和我们的通讯变少了。我和你妈妈忙得脚不沾地，也以为你没有精力和我们联络，从来没有想过，是因为你心灰意冷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真正地和你在心灵上有过交流，我们像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只顾着利用父母的权威，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在你身上，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没有读博士，你妈妈已经很生?气了。我说?你在理论上出不了成绩，也许提前去?基地工作会?更好，她才好转了态度。之后，你又放弃了研究员的职务，调去?了行政岗，我和你妈妈都很失望，觉得你是浪费了你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也浪费了我们对你的付出。我们哪里想过，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享受到这门学问的快乐，你遭受的是漫长得令你不堪重负的折磨。我和你妈妈促膝长谈，感?到愧疚、自责、痛苦。作为父母，我们十足失败。你自己的人生?应该要你自己来走，这个?道理，我们现在才明白，可是已经太晚太晚了。我们的心早已经疏远，我们的灵魂从没有紧紧地贴在一起?过。

等到今天?，你已经没有义务原谅我们了，是我们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责任。我们是你人生?的大罪人！我之所以劝阻你妈妈，不要再干预你的志愿，是因为我深知我们没有资格再左右你的人生?了。既然?你已经通过二?审，想必你也知道，这次的任务格外艰巨，十死一生?。就算新?的基地成功建立，待你回来也不知何年何月，你的整个?青春都会?在那里度过消磨。

写这封信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们希望你是抱着理想和热血去?往那个?新?世界的。不要因为对我们的怨恨和不满，就远远地逃离开这个?世界。你还那么年轻，多交些朋友，多去?外面走走，都是好的。不想在基地待着就离职吧，出个?远门，去?旅游，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陈玉函同志，不管你选择走哪条路，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

祝

心想事?成

陈柏云于4日?晚“

一滴泪落在了信纸上，陈玉函收到了来自父亲陈柏云的信后，好几夜都没能?安然?入睡。距离她参加终审还有五天的时间，她要是想要放弃，随时都可以放弃，不去?最后那次面试就可以了。这封信给她带来的情感?激荡极大，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心里没什么波澜的人了，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对着信流泪，这眼泪是为了那么多年受到的委屈和郁结而流的。在这样的深夜里，她变成了当年那个?找不到玩伴的小孩子，变成了那个?因为考试犯了错误而用铅笔扎自己手掌的女孩。

她在这门研究里扎根这么多年，不单单是因为父母的要求，说?她完全不喜欢宇宙学，那是假的。只不过其中那一分的热爱在日?积月累的摧残下最终无可避免地变成了改不掉的习惯和麻木不仁。直到要参加终审的前一天?晚上，她才写好了回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陈柏云、刘锦华同志亲启：

你们寄来的信已收到，参加最终审核的决心不变。

倘若通过，恐日?后长久不能?与你们联系。还请保重身体，勿要挂念。

祝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女儿?：陈玉函 寄”

第112章 乐土（31） “她的发夹像一只振翅欲……

“她的发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真希望那?些美好永不消逝啊......“

......

“我再?也不能去那?里了。“

“......再?见了我的朋友。”

录音机还在刷刷地运转着, 但不会再?有声音传出?来了，正?如整个白石仓基地再?也不会重新恢复人来人往的画面了一样，过往的岁月降下了帷幕, 只留下一片以供追思的遗迹。

梁丕道：“这算是一个彩蛋吗？”他随手又按下了重播键，正?如陈玉函所期盼的那?样，舞会的录音继续响了起?来, 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似的。

“第七通道大实验室, ”方青道，“要是阿卡纳也听了后半段的录音，她也应该先?去了那?里。”

“那?就先?过去看看。”梁丕双手插着兜, 随口应道。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一个纪念品, 那?是块白色的小石头雕像。先?前阿卡纳也想要拿走它, 但还是放回了原位，结果梁丕后来居上, 把陈玉函的实习纪念给拿走了, 所以论起?不要脸来, 梁丕总是能夺得魁首。

方青看了眼?梁丕鼓鼓囊囊的口袋, 狐疑道：“你刚拿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