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唐明雨和她?又参加了酒店内组织的兴趣课程，很多?人都在，工作人员逢人就通知。她?跟唐明雨从浮桥走回?去，在半道上碰见修剪花草的员工，收到了?这个消息。唐明雨表达出想参加的意愿，何知君心想反正也不知道做什么，不如一起去。

这种集体活动就像昨天晚上的露天电影一样，为了?防止这些疗养的住客无?事可做，疗养院基本上每天都组织一次活动，他们有一个专门的日程表。疗养院最短的休养时间是十天，在这十天内的安排已经出来了?。

进了?酒店，何知君看到大堂摆着好几张长案，已经有一些人在了?。到两点的时候活动正式开?始，后厨的师傅过来教大家用面粉做点心，有起酥饼，也有糯米粉蒸制的糕点。各种形状的糕点摆满了?一桌子?。何知君用模具做了?好几块桃花形状的糕点，本来再怎么难看的一团糯米粉，塞进模具之后也像模像样。

做完之后还有试吃环节，用浓茶配，否则很容易就腻了。何知君心不在焉地吃着，她?的眼神在人群中隐秘地扫来扫去，试着找出一点不一样的值得探索的部分，她?希望自己是一条鲨鱼，能闻见海洋中的血腥味，这样就不至于在一整个下午活动中，她?都在被迫“享受假期”。

她?心想这真是一种另类的惩罚，她?压根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放松活动上来，因为她?很清楚这里是密室，可她?再怎么提心吊胆，依然无?事发生，她?的紧张看起来毫无?必要，但她?又不能不打起精神去注意周围的环境。

姜州和陈思航也在，站在不远处的长案边上，姜州用糯米粉捏了好几个元宝形状的糕点，摆在桌子?的蒸笼布上，说实话这种形状看起来几乎像贡品了?，这糯米还没上色，纯白色的元宝，感觉不像是给活人吃的，可能在清明时间售卖会更有受众。

何知君分神关注了?一会儿陈思航，她?的视线时不时追随着，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尚可，大概有姜州时刻在他身边，起到了?不小稳定的作用。

罗云道和方青在活动快结束的时候才出现，何知君不知他们两个是干什么去了?，他们的出现也没引起大规模的注意。他们并不是一块来的，而是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

方青去了?姜州那?一桌，转了?一圈，把无?人问津的白色元宝糕点吃了?，或许是出于对姜州的怜悯。元宝里面似乎是豆沙馅，但看方青脸上的表情味道似乎还不错。

罗云道在大堂的东南角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研究员交谈，现场有点喧嚷，加上大堂的天花板比较高，那?几乎是一个可以回?声的撞钟。

何知君很难去注意他们在聊什么，大概也是一些普通的客套话?，没有旁听的价值。

活动快要结束时，有一个看年纪在四十左右的研究员过来和何知君搭话?，盘着头发，外表非常得体。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那?一声“何组长”让她?愣住了?片刻。

何知君转过头，下意识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是自己的上级还是下级，只能尽可能语调柔和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能找您单独说段话?吗？”

“当?然可以了?。”何知君留意到她?的用词和神态，那?一瞬间她?其?实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和别扭，因为这个研究员的年龄和她?的母亲很接近，甚至装扮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的母亲对于衣物的选择永远倾向于舒适端庄的剪裁，并且她?的头发总是盘起来。直到她?的白头发越来越明显，发尾干枯得厉害，她?才把头发剪短。

她?的态度显然对何知君有点恭敬。关于上下级的猜测此?时已经揭开?了?答案。

尽管如此?，何知君仍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段谈话?里处于如此?明显的上位。可何知君不能把自己的感受诉诸于口?，这在基地里是很常见的，她?这么说服自己去适应规则。

她?轻轻地抬起手，挽着这个研究员的手臂走到大堂的另一边，她?看到那?里有沙发，旁边是一盆龟背竹，长得枝繁叶茂，叶片比何知君两个手掌并在一起还宽阔，刚好能遮挡一些视线，营造出更加私人的环境，这是个谈话?的绝佳好位置。她?和这个研究员相对而坐。

“你想说什么？”何知君问道。

这段谈话?结束后，何知君还坐在原位，另一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直到几分钟后这个空位被唐明雨填满。

“你遇到了?为难的事了?吗？”唐明雨端详了?几眼何知君的面孔，问道。

何知君心想自己的苦恼竟然如此?明显，不过她?确实没想着隐藏，她?可以用这个浅显的烦恼取代另一个，她?说：“这是关于内退的事情。”

“内退？”唐明雨拧起眉毛，她?思考了?片刻，对何知君说，“她?的年龄到内退线了?吗？”

“如果赶在今年下半年申请，那?么还差两个月。”何知君想起邱暇给她?看的履历表，上面有基地人事部的确认证明，这张纸叠起来像个小方块，放在她?衣兜里。

何知君是在谈话?的中途才知道跟她?说话?的人姓甚名谁，扮演这样的角色比何知君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密室都困难，她?不是个特别能端起架子?的人，她?习惯了?听指挥，而且很少有在这种复杂的职场打交道的经历。但她?做得要比她?预计的更好，起码邱暇没有任何怀疑的地方。

“两个月的话?如果不得罪人，可以酌情通过，当?然这是很含糊的一条线。她?需要走点关系。”唐明雨说道，“但她?为什么找你？你和我?一样都只是副组长。她?跟你是一个项目组的吗？”

何知君点了?点头，说：“她?叫邱暇，算基地一批较早的研究员了?。”

“她?比我?来得更早。”唐明雨听到这个名字，发现自己竟然有印象，尽管她?没办法把人跟名字对上，基地里的确有一批职位不高的老研究员，这属于铜氓山基地的历史遗留状况。在基地建立初期，甚至连实验大楼都处在建设之中时，招收了?一批大学刚毕业以及留学回?来的学生，在那?个时候上大学都是稀缺，并且基地环境艰苦，因此?条件在现在看来设置得偏低了?。

后来境况好转之后，基地的入职门槛越来越高，那?只是五年之内的事情，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这批很早的研究员尽管属于功勋人员，但普遍的职位都不会太高，除非另有背景，有很多?人由于学术水平跟不上，一辈子?只是初级研究员而已。在这条道路上并不讲究水到渠成。

邱暇就属于这样的情况，尽管年龄比何知君大了?十多?岁，但仍然是她?的下级。

有很多?这个批次的研究员在年龄到达内退线后都想选择内退，因为待遇更高。一些更加没有野心在研究领域深耕的，转岗得更早，有些在基地的普通行政岗位，有些出了?基地被安置在了?其?他单位。

“我?想她?可能希望通过我?，让我?帮她?和罗顾问牵线，在疗养院内肯定比在基地内更好走关系。至于我?们那?个项目组的正组长，这次没轮到调休。邱暇说她?会另想办法。”

“你会帮她?吗？”唐明雨问。

“如果是举手之劳的话?，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这件事我?肯定要先过问一下罗顾问，我?没有马上答应她?。”何知君叹气?，“其?实你知道我?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按规定做事怎么样都不会出错，晚一年退也没什么嘛。但在实验室工作对她?的年龄和精力来说，确实是一种负担。”

唐明雨若有所思，说道：“我?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了?。”

“邱暇的年龄应该和你的母亲差不多?吧。”唐明雨狡黠地笑了?笑，“你想帮她?，但又担心会打破自己的原则。本来我?会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有内退名额，如果邱暇‘运气?’够好，没准在今年年末就能退出了?。”

第351章 砂石滩疗养院（30） 谈话中的二十句……

谈话中的二十?句话内有十?九句是仅做社交用的废话, 罗云道觉得自己已然经受了这一脱敏训练，只不过他的精神仍在这十?九句谈论中在皮囊下时不时尖锐地想要破壳而出，它的尖刺在皮表之下造成时有时无的一阵刺痛, 但他的社交外衣压制下了它们，让他维持着自己平和?的态度，参与?进对话中。在反复的训练中获得自己的控制力, 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

唯一那句值得罗云道注意?的是一个中年的领导层有意?无意?地说起“今天怎么没有看见老?晁”, 还没等?罗云道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另一个人就接起话茬说道，“是吗, 那可?能下午的活动?他不感兴趣吧”。之后这句关?于晁渊炜这层浮于表面?的关?心就被轻飘飘地带过, 罗云道根本无需操心。

看来晁渊炜消失一天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 毕竟在疗养院没有点名制度，不会有人一个个轮流问今天见过晁渊炜没有。但等?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在来到酒店大堂之前, 他已经和?管叶谈过, 去?了一趟医务室。他敲门, 过了两分钟才有人回?应, 管叶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道：“请进。”

罗云道进入医务室后发现她并不像昨天那样坐在办公桌前, 那边的位置空着, 沙发上也没有她的人影，那么她只能在帘子后的病床上了。

“你在床上？”罗云道问，他站在蓝色布帘之外，隐约能看到一张病床上有人躺着。或许管叶趁着医务室无人正在延长她的午休。

“你可?以过来，因为我一时半会儿没法移动?。”管叶说道，她的声音有些虚弱，显然刚刚那声敲门的应答已经是她最用力说话的一次尝试。

她合衣睡在最内侧的一张病床上, 并没有完全躺下，床头被调高了，她一只手打着静脉点滴，被子只盖着小?腿。罗云道看到她的脸色呈现一副病态的苍白，几乎有点泛着灰青色，比昨天要严重许多?，脸上的妆容斑驳了，有几道印痕，可?能她流过眼泪。

“你还好吗？”罗云道问，他找了一把椅子搬过来，坐在管叶床边，医生和?病人的身份就好像被翻转了。他看了眼挂在杆子上的输液袋，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管叶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道：“说实话不太好。”她抬头望向罗云道，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很艰难地在视野中寻找焦点，好像她根本没办法光凭双眼找到罗云道，就算他已经坐在床边，他仍像一个不稳定的光点，在空气?中漂浮。她说道：“如果你要和?我谈事情，要再?等?二十?分钟。我现在不是很清醒。等?我的输液结束。”

她又把眼睛闭上了，身体在单薄的被子下间歇性地打摆。罗云道不作声，没有打扰她休息，管叶此时的状态很不好，罗云道的目光看向床底下的垃圾桶，那不是个医疗垃圾箱，但里面?的确有一个药品包装盒还有一个透明的安瓿瓶，被一些团在一起的纸巾遮挡了大半。

他不愿意?就这么伸手去?检查垃圾，所以他站起来，在医务室的柜子中找到了一副医用手套，戴在手上后才把包装盒取出来，看到了它的正面?，上面?写着盐酸纳洛酮注射液，罗云道阅读了包装上的适应症说明表，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这是一种解毒剂，可?以用来治疗麻醉性镇痛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