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君见店长睡得?正香，想等她醒来再询问线索，没想到她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也让店长醒了过来，也可能是她的午睡时间刚好结束了。在外套下的身?躯挪动了一下，紧接着?店长拽着?外套的领子从桌边起来，不让外套像毯子一般就这么滑下去。她抬头看了眼何知君，见她只是刚走?进店面，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是刚来吗？”

“是啊。”何知君头一次听到店长主动搭话，不由地感到惊讶，连声音都提高?了三分，“出?什么事了？”

台庭梅摇头，然后对何知君说：“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来过。”

何知君不解地望着?她，眼睛里几乎就写着?那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这无需何知君再问，店长就已经?解释道：“这件外套刚才不在这里。”

原来这件外套并不是店长自己披上的，难怪她有此问。何知君心想，来的那个人必然是关心店长的人，否则不会担心她睡觉时会着?凉，而那个人是谁在何知君的心中?呼之欲出?。

“会是台铃飞吗？”何知君问。

店长没有肯定也没有一口否认何知君的猜测，只是说道：“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闻言，何知君刚想说昨天上午不就刚见过吗，社工把自己送到工人鲜奶，随即她想到店长说的没有错，因为社工并没有走?进店面，她只是送到了门口，目送何知君走?进去，然后她就离开了。其实何知君并非不能理解两?个人就这么形同陌路，如?果她有个很好的朋友，从小一块长大，结果朋友一头栽进传销里拔不出?身?，任凭何知君怎么劝说，都没法?让朋友回心转意，她可能也会做出?和店长一样的选择，再也不和她见面了。

何知君踌躇片刻后，对台庭梅说道：“店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醒来与睡去皆是一片虚无，她不想睁开眼睛，有人唤醒了她的意识，在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她很不情愿，宁愿自己还在睡梦中?，乃至于对唤醒她的陌生人都产生了一丝怨恨。有人握着?她的手，冷得?她想哆嗦，她不禁想要?抱怨，但一旦抱怨就意味着?她要?彻底醒来。所以她只好忍受这份寒冷，又过了很久，兴许是体温回升，她不再觉得?冷了，握在手中?的温度也没有值得?可抱怨的。或许她对于那个唤醒她的人太?过严苛。

台庭梅醒了过来，作为她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这个人本身?而苏醒，面部?感到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怪兽趁她在睡梦中?一口咬掉了她的下半张脸。她看到了“虚无”，只是她视野所及的地方到处被朦胧的灰雾所笼罩，她的身?边待着?一个与她亲近的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台庭梅也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唤醒她，握着?她的手，正是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握的手仿佛是台庭梅的一个错觉。

台庭梅一下子想不起来她是谁，只是觉得?很熟悉。

“你是谁？”台庭梅迫切地问道，“为什么叫醒我，这里是哪里？”她环顾四?周，不觉得?自己还身?处地球，这地方太?奇怪了，就像被外星人抓走?进行了某种实验，在她年轻的时候非常流行宇宙学?说，各种对于太?空的想象层出?不穷，有的人说宇宙之上就是佛教的极乐世界，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但当时有不少人相信神佛就是传说中?的外星人。

也许自己没睡醒，只是在做梦。台庭梅摒弃了外星人的猜测，觉得?自己应该更脚踏实地一些。她追问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问题太?多了。你以前对我从来没有那么多问题。你曾经?信任我，所以很少问我，后来不信任我了，所以再也不关心我的问题。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年轻女人说道，语气有些淡淡的哀愁，又好像是在调皮地朝台庭梅抱怨，“你不会想看见我的，所以我才背对你，别担心。在这里你很安全，很快你会到一个你更熟悉的地方，你会想起来很多事。然后你就会意识到我说的是利于你的话。”

台庭梅说道：“你就这么肯定吗？”

“当然。”

台庭梅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她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就算这个女人听上去是为自己好，就算事情的确如?此，她仍然想知道。台庭梅伸出?手，搭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态度很强硬地让她转过来。首先印入她的眼帘的是一张极其柔美的面孔，其次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了一双无比凶恶的眼睛，她的心脏在霎那间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一种无力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全身?。

“台铃飞，”她艰难地说道，“你对台泓秋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她做了什么，而是她自己想做什么。”台铃飞说，她看了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台庭梅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收了回去，并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更远了，“即使她是比你小四?岁的亲妹妹，你也不能忽视她的个人意愿，她不是你的木偶和悉心照顾的玩具。很显然，在社会生活上，她比你更加如?鱼得?水。你还在为她相信我，而背离你生气吗？”

“不要?岔开话题。”台庭梅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尽管不是全部?，“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眼睛在你的脸上？她...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台铃飞忍不住笑了，她好像是在面对一个执拗的孩子，正耐心地讲道理，“她比你和我更要?接近于永生。”

“什么意思？”

台铃飞抬起自己的手，台庭梅发现她的手指就像莹白色的雪那样，台铃飞以前有那么白吗，台庭梅发现自己好像没怎么留意过。台铃飞的两?只手掌心向内，放在胸前一寸远的位置，台庭梅感觉这个动作有些眼熟，很快意识到厂里的职工在练香功的时候也经?常会有掌心向内的姿势。想起香功，她的内心涌起一阵厌恶的情绪。

她听见台铃飞说道：“...桑条索漠楝花繁，风敛余香暗度垣。“这是她最后所能记住的一句话，接着?她的意识在断片后再次苏醒，她不知道自己断片了多久。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在这家曾经?经?营过一年多的鲜奶店内，就坐在这张书桌前，那本《惊弓之鸟》打开着?。

第313章 入住还魂街（53） 何知君告诉了店长……

何知君告诉了店长, 他们在荒地发?现的那具散发?着香味的无头尸体，以及关?于梁群玉的失踪，解释为什么会在荒地挖掘。她几乎没有把故事做任何改动, 也?没有像罗云道那样巧妙地在其中进行有利于自己的篡改，她只是实话实说了。

店长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中, 接着她说道：“台铃飞和台泓秋的感情很好, 要论亲密，她们年龄相仿，兴趣也?相投, 有很多话题可以说。而我在家话不?多, 乐于接受家庭给我的定?位, 一个沉默可靠的长姐，照顾着两个妹妹。双职工的家庭, 总是大的那个带小的, 家家户户都这样。她们还?小的时候, 在我眼里她们就像小动物似的, 我定?时给她们喂食，换衣服, 保持清洁, 带她们去工厂的附属幼儿园。在她们长大，已经?十来岁，我依然如?此，我不?太关?心她们在学校里做什么，心里想?什么，老实说那也?不?是我的职责。血缘只给了我一份让她们都活着的责任。“

“尽管如?此，台泓秋和台铃飞在以前还?是对我有一种近乎仰慕的情绪, 好像我比她们大四岁，就有着顶天立地的能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店长笑了笑，近乎自嘲，“直到香功传入铜山市，或者说，更早以前，我不?知道，反正她们早就独立了，那会儿她们才意识到我就是个平凡无奇的人，一个很普通的工厂职工，没有太多文化，也?没在社?会上取得任何地位。”

何知君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是很能体会到店长对于血亲姐妹的那一份与生?俱来的责任，当?然这份责任更多来自于左邻右舍的社?会氛围，和家中的要求，但她能够理解店长的想?法，尽管她爱护台泓秋和台铃飞，但始终同她们保持着距离。因为只要脱离了这一层血缘的关?系，她们彼此只会成为陌生?人，没有相同的爱好，没有说得来的个性，即使在同一个工厂上班，也?不?会成为聊得来的朋友。而台泓秋和台铃飞则不?是这样。

“是台铃飞杀了台泓秋吗？”何知君问，她想?知道在台庭梅口中，她的两个年幼的妹妹关?系如?此之好，为什么最后却沦落到只剩台铃飞一人的结局，在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不?上来。”台庭梅回忆道，“在来到还?魂街之前，我在一个遍布灰雾的地方醒来，只有我和台铃飞。我看?到她的脸上长着台泓秋的眼睛，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泓秋的下半张脸在我身上。我问她，台泓秋怎么了，她对台泓秋做了什么。她说，是台泓秋自己想?要做的事，而且她还?说，泓秋比我们更接近永生?。”

何知君皱眉，她以为台泓秋是死后意识消散，而台铃飞不?想?让她的存在彻底消失，所?以把她的记忆切割，一半给了台庭梅，一半留给了自己，但永生?的说法让何知君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想?到了邪教中很常见?的关?于永生?的言论，无一不?是献出自己的生?命，然后让自己的灵魂脱离轮回之苦永享安宁之类的，或许在香功这里，同样万变不?离其宗。

于是何知君问道：“香功中有关?于献祭的说法吗？”

“我不?了解香功，”台庭梅摇头，“也?许有吧。我从来没有怎么看?过香功的资料。就连宣传大会的那天我听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走了。在那儿我觉得我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我觉得有可能是台泓秋把自己献祭给了香功。台铃飞说台泓秋自己想?做，就说明她有可能是自愿奉献了自己的意识、灵魂，而且所?谓的永生?的说法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献祭，所?以台泓秋的身躯没有在死后腐烂，也?没有被?菌丝寄生?，而且还?散发?着经?久不?散的香味，这应该是献祭后获得庇佑的特?征。

但何知君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说不?通，”店长，在你的眼里，是台铃飞和香功接触得更多，更狂热对吧？“

见?台庭梅点头，何知君又问：“你上午和我说，台铃飞对江静流有很多私下的接触。是只有台铃飞，还?是台泓秋和台铃飞两个人一块去的？”

“只有台铃飞。”台庭梅毫不?犹豫地说道，“江静流很低调，本?来是不?和人私下交流的，但台铃飞很诚恳打动了她，这些?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再加上她对于香功有天赋，所?以允许她询问关?于香功的种种事项。从此她就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香功。”

何知君对于诚恳的那部分很怀疑，她认为的这种邪教中的“诚恳”，只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是愿意献出自己的金钱，二是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台铃飞很明显不?属于前一类，她年纪轻轻，只是在工厂上班，而且工作没几年，拥有的金钱是有限的。当然，也?可能是江静流通过台铃飞向台敬德乃至于轻工二敛财，只要基数够大，就可以弥补个人财产上的不足。

从结果倒推回去，台铃飞的确可以算得上有天赋，恐怕这才是江静流愿意接触台铃飞的真正理由，否则一个毫无天赋的人再怎么诚恳，江静流都不?会理睬。

“所?以，台铃飞对香功的狂热程度要远甚于台泓秋。”何知君总结说，“台泓秋更像个跟随她的人，因为你说她们两个的关?系很好。”

“是的。”

何知君感觉到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她说道：“照理来说，总是最狂热的信徒才能干出自我牺牲的事情。所?以，为什么死的不?是台铃飞？难道她不渴望永生吗？她才是最信仰香功的那一个。她是怎么说服台泓秋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的？“

“还?是说，”何知君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可能是三个人都一个姓，搞得她在分析的时候有些?头痛，她应该找个纸张写下来的，这样会好一些?，“这个永生?只是个副产品，她在利用台泓秋做某些和香功有关?的事，这样才符合她对于香功的着魔。但这件事的结果可能是成功了，导致的台泓秋死亡，也?可能是失败了，所?以台泓秋才死去。在这种邪教里人的生?死不?能用正常观念来看?待。所?以，台铃飞从台泓秋的死亡里获得了什么？一定?是有益的事情，与香功有关?的事才驱动了她。”

何知君知道自己的分析也?是乱糟糟的，她没指望她说的这些?这对于店长有任何帮助，她想?着想?着又多出一个猜测：“难道台铃飞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狂热？这些?都是她有意为之，她在操纵台泓秋吗？”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更加合理，社?工用来说服台庭梅的关?于宏愿的东西，太不?像力量的显化了，而且得知了诗人有可能是安息桥的病人后，这个显化就更加蹊跷。

如?果这个宏愿的显化根本?就不?存在，台庭梅收到《惊弓之鸟》只是台铃飞在背后操作，那么台庭梅对于台铃飞痴迷于香功的描述完全就靠不?住了。台铃飞在说谎，她掌握的香功根本?没有显化的能力，她只是想?让台庭梅相信，这同时也?说明本?质上她是不?相信“显化”的话，这样才能进行周密的策划和欺骗。那她到底在和江静流交谈什么？或许她们交谈的重点压根不?在于香功，而是怎么让更多人相信香功，发?展香功的下线，台铃飞在其中有利可图，她让所?有轻工二的居民都陷入了对香功的追崇。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死的是台泓秋而非台铃飞。

可能台铃飞在背地里已经?成为了气功协会内部的成员，何知君更进一步地联想?着，她的伪装如?此巧妙，以至于骗过了所?有人。

因为安息桥的部分涉及到了方青与梁丕，玩家现实的故事显然不?能就这么透露给密室的NPC，所?以何知君没有告诉台庭梅她那本?《惊弓之鸟》的可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