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比自己更早从密室里出来，也许是又睡着?了。罗云道心想，即使是夏天，穿背心短裤躺在沙发上，也容易着?凉。方青那件背心掀起?一角, 露出半截腰，罗云道扫了一眼，发现方青还真?没?信口开河，吃那么多高热量食品，肚子上居然一丁点赘肉都没?有。

他拿起?堆在沙发另一边的那条睡毯，这条睡毯的作用很明显，方青经常熬夜玩游戏，打?着?打?着?就很困，懒得再回客卧睡觉，就直接在沙发上凑合了。

全盖上估计热，所以罗云道就拿了毯子的一角盖在方青的肚子上了，什么都可以露出来，但是肚脐必须盖上。他刚放上去，就看到?方青睁开眼睛了，眼神很清明，一看就不是刚睡醒的样子。

“你没?睡？”罗云道松开手，方青从沙发上坐起?来，毯子滑落下去。他整了下自己的这件汗衫背心，免得香肩半露有碍观瞻。

方青说道：“没?睡着?。”

罗云道难得卡壳了，不知道下一句刚说什么。两个?人都千头?万绪，要说的太多，临到?嘴边反而不知该用哪句话作为开头?。所幸这时候刚巧户外一道闪电，照得满室一片雪白，紧接着?又是一阵雷声，罗云道想起?来自己出卧室是为了什么，就对方青说道：“下大雨了，帮我把窗户都关上吧。”

方青点点头?，翻身下沙发，踩着?拖鞋就去厨房关窗户了。罗云道在原地站了片刻，短暂的光明中他捕捉到?了方青脸上的表情，那是难掩的失落。

他走?过去关客厅的窗户，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与地之间如?此巨大的嫌隙都被密集的雨丝相连，浑然变成一体。他的手伸出去时，不忘把袖子往上卷，果不其?然被淋了个?透，像洗了一遍手。

用纸擦干手上的水渍，罗云道打?开了客厅的灯光，他决定?和方青谈谈，到?现在这个?地步，估计两个?人都睡不着?了，不如?把话说清楚，他想。

方青关完一圈窗户回来，见客厅里亮着?灯罗云道一本正经地坐着?，顿时感到?来者不善，他心想罗云道不会是想算总账了吧，他是不是已经知道罗业的事了，还是他已经找回记忆，不过找回NPC记忆是有可能的吗？难道是古雪融帮他？

“罗哥，你不睡？”方青问，他的脚步停住了。

“想和你说一些事情。”罗云道冲方青招了招手，“不过来坐吗？”

方青只好过来，他吃不准罗云道的态度，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但方青知道他真?生气的时候反而看上去特别冷静，极具迷惑性，所以他没?好意思离罗云道太近，很谨慎地坐远了，坐到?了另一把沙发椅上。

方青坐下之后，罗云道在第一时间没?有说话。方青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生怕今天晚上是个?审判的日子，外面的大雨正好为此增添一些悲凉的气氛，方青心想难道自己的早恋真?的要这样夭折了。

罗云道说：“你很紧张？”

“有一点。”方青诚实道，“咱俩就跟坐在赌桌上似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底牌，你也不知道我的。但我怕输。”

罗云道有点被这句话逗笑了，说：“我哪有什么底牌？我们开诚布公谈谈吧。我先申明，我没?有恢复那段高中生罗业的记忆。”

“可你已经知道了。”方青叹气，“有人告诉你了，梁丕吗，还是古雪融？”

“古雪融。”罗云道说，“但她知道的不多，在她眼里你也仅仅是我关系最好，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可我清楚不止如?此。否则你没?必要费心思来找我，不是吗。”

“是。”方青点头，“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会认为，罗业和你就是同一个人。如果你不认可那时候的记忆，不认可罗业的存在，我们之间就什么关系也没?有。那我要是对你一通表白，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我不想这样。”

“在你眼里，罗业是什么样的人？”罗云道突然问。

方青想了很多，许多回忆在他脑海中盘旋，一时之间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囊括全部的关键句，他想说罗业很聪明，但看上去不太聪明，孤僻又内向，被同班同学孤立了也不会向老师告状。每说一句话都像机器故障了似的要思索半天，他有阅读障碍，看一篇几百字的小短文都能看串行，并且理解不通主旨大意，非得方青给他把关键词全用荧光笔画出来才?行。

从这点来看，罗业和罗云道几乎是两个极端。罗云道的阅读速度很快，会速读速记，对于?密室剧情的分析和方青是一条水平线上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被孤立，他不暗戳戳地抱团使坏，主动?孤立别人已经是他自控能力强的体现了。

可方青手把手教过罗业说话写字，他很清楚罗业表现出的学习障碍，只是他从小被困在邪教中，不和正常人接触的结果，如?果没?有禄都斯，他一定?和现在的罗云道一样，对人有些冷淡，但不至于?孤僻，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表现得十分温和友善。

罗业有刻板行为，这种行为在方青看来，只要不过分影响生活，就没?必要纠正往往这种刻板带来的是一种安慰，一种安全感，就像他一直喜欢吃饭前把筷子和碗沿对整齐，勺子也在一条线上，好像不这么做他就吃不下饭一样。虽然方青理解不了，拿起?来就乱了，还有什么摆放整齐的必要吗。但罗业喜欢这么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就跟罗云道总喜欢把台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跟军训似的列整齐一样。不过方青观察过，罗云道在现实里吃饭倒没?有那么讲究，顶多吃完了就立刻去洗碗，洗完了就收纳好，那收纳的规整程度总令方青叹为观止。只要把方青赶出去，罗云道的家就是个完美的样板间。

罗业对花钱没?概念，因为协会从不限制他用钱，所以他总倾向于?买贵的东西。在这里，罗云道自己成了上班的，没?人给他送钱，他的消费习惯就有所转变了。方青和他一起?去超市，看到?有折扣活动?，两个?人很幼稚地比心算，看谁算得快，哪一个?牌子的抽纸一抽价格最低。

最终，方青说道：“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个?人。”

罗业和罗云道一样固执，一样不甘心被操控，他们从来不可能真?正趋于?人下，罗业宁愿死也不想让禄都斯的人如?愿以偿。而罗云道呢，在密室之中最不可能自杀的就是他，再走?投无路，他也会想出一条新路，要跟密室抗争到?底。只是境遇不同，两个?人的本质从未改变过。

罗云道说：“你想了这么久，我以为你要说什么长篇大论。结果就这么一句话，就打?发我了？”

方青道：“有用的话一句就够了。”

“如?果罗业只是密室模拟出的我的一个?人格，实际上和你接触的并不是我。抛开这个?因素，假如?没?有罗业这一层身份存在，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啊。”方青道，“你就算现在跟我说，我喜欢的罗业是个?套皮机器人。但这个?真?的一点不影响现在的你。其?实NPC的本质，简单一点理解，就像是有一个?叫密室的大型网游，我们都在不同时间段上线。你上线的那个?账号叫罗云道，但你下线的时候，密室用你的数据去跑别的玩家?的任务，还给你改了个?名字叫罗业。我做任务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叫罗业的NPC。然后我发现，这个?NPC其?实是一个?叫罗云道的玩家?的数据。你说我喜欢的究竟是谁？再退一步，就算没?有罗业，我和你在密室里相遇，以我对自己的理解，我肯定?也会喜欢你。”

方青对着?罗云道一通表白，一股脑的全说了才?担心自己会不会对罗云道造成什么冲击，毕竟性取向这个?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万一罗云道现实里只对异性有生理反应，那自己不是全完了，他只能含恨去泰国?做变性手术。但他相信以罗云道的认知水平，应该可以克服这个?生理问题但前提是罗云道喜欢他。

喜欢这种东西是说不清的，罗云道不至于?去质问方青到?底喜欢自己哪一点，能说清的往往是利益取舍，好看的样貌、脾气、共同爱好、消费习惯，这些无一不是取舍。而喜欢是模糊的，糅杂在一起?，单独拎出来一点都好像不足以说服人。每一条都列举出来，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有一个?人出现，把每一条都对上了，也无法因此移情别恋。

于?是罗云道说：“我知道了。”

方青心想，你是知道我怎么想的了，那你呢，你不会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要跟我说晚安了吧。他决定?听从梁丕的建议，在必要的时候别太怂了，他说道：“你怎么想的，你喜欢我吗？”

“我不想骗你。”

完了，方青在思考接下来他要如?何忍住，才?不至于?哭得难看，他抿了一下嘴唇，其?实他现在就有点难受了，不是有点。他只能竭力忍受住这种难过的感觉，他不想和罗云道对视。

他故作轻松道：“你说呗，我也不想你骗我。”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程度不一样深，这是客观存在的。不过，在所有人当中，我最喜欢的人是你。“罗云道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他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话，方青惊讶他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罗云道从位置上起?来，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说：“你哭了？”

“...我那是喜极而泣，激动?的泪水。”方青道，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真?哭了，大概是身体累积的情绪太多，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怎么可能会介意啊。”他眼巴巴地望着?罗云道，继续道：“你要不亲我一口，安慰安慰我。”

罗云道没?理他，一腔难得升起?的怜惜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拿桌上的纸巾擦干净方青的眼泪，本想说你上次不是偷亲过我了，就当还债，但看到?方青这副期待的样子，他就不忍心破坏这份小小的快乐，反正于?他而言全无损失，他低头?弯腰，方青以为他还要擦，就把眼睛很乖地闭上了。

罗云道忍不住笑意，在方青唇边很轻地碰了一下。没?想到?方青反应很快，估计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不会任由这个?吻轻飘飘地结束了，他抓着?罗云道搭在他脸颊边的手，不让他走?开，回吻过去。但这个?吻依旧很纯情，方青没?想乱来。

两个?人分开后，罗云道问：“现在总该安慰到?了吧。”

方青满意地点点头?，说：“以后能每天亲吗？”

“...”罗云道说，“看你。”他拍了拍方青的脑袋，说：“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去睡了。”

“我跟你一起?睡。”方青光速找到?了一个?借口，“外面电闪雷鸣，还下大雨，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