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村一直有水葬的传统。你?从我们村的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石湖这地方对我们有多重要。从一出生起，我们就会在?石湖边上选一块石头，放在?家中当?镇石。等到死后，用石头绑着尸体沉落湖底，我们相信这样做我们死后的灵魂就会留在?石湖村，这样生生世世轮回，我们总能见到最亲近的人。“

“湖中央那个湖心岛上有一个用来?祭祀的庙宇，但我们很少去打搅，只有很重要的祭典，才会让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乘舟去湖心岛奉上贡品。划船的青壮年是不准上岛的。这些?老人每次从岛上回来?后，怀中都会揣着有一种?长得很奇特的蘑菇。这种?蘑菇就被我们称为石子菌。它长得很透明，里面好?像有水在?流动一样，中心有一块黑红的肉核，表皮上又长满了毛茸茸的东西。“

“他们说石子菌可以让濒死的人回光返照十个月。对于害怕痛失亲人的村民来?说，没有比这再?重要不过的东西了。只不过数量稀少，我想大部分都用在?了那些?在?村子里有声望的族人身上。”

“我是家里抱养来?的，我的养父母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期望着先将我养着，有了引子的影响，好?叫他们怀上孕。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事，村里人也不提，我养父母本就是很沉默寡言的人，我只当?他们并?不爱照管我。其实村里孩子多半是散养，被叫着做完农活和杂务之后，便是漫山遍野地乱跑，像无人照看的野草一样疯长。“

”我小时候偷偷去过湖心岛，我一直好?奇那里是什?么?样的。我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人清楚石湖中央的岛。我真是好?奇那上面究竟有什?么?。凭什?么?那些?老头能去，我不能去。祭祀的时候这些?小孩全都被留在?村子里。我心里不服气，越让我不能干什?么?，我就越偏要去做。“

第167章 我是一朵蘑菇（28） “你说那些大人……

“你说那些?大人都?在石湖那边干什么。”

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聚众在田地边上扔石子, 梁丕的汗从额角一直流到下?巴颈，身上穿得?发黄的背心上几乎要被?晒出盐巴。他的妹妹在不远处捉虫子。梁丕的余光时不时往那边飘去。

“不知道。”问到梁丕的时候他跟着?摇头，他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 好像个猴屁股，这里的小孩都?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说来说去, 都?是屁话。他把石头狠狠地往田地的中心扔去, 正?中一个西瓜，砸开了瓢。

“你把我家瓜地的瓜给砸开啦。”有个黑壮的小孩推了梁丕一把，梁丕晃了晃, 反抓着?那个小孩的肩膀, 愣是没?一脚滑下?去, 他牵了牵嘴角，好像在笑, 说道：“咋的, 反正?你家瓜这么多, 请我们大家吃一个怎么了。”

这帮小孩子巴不得?在大夏天偷个瓜吃, 既然都?砸开了，不吃就是浪费。在这么多人面前, 又有梁丕这句话堵住了嘴, 那小孩在同伴的目光下?勉强点了点头。于是众人欢呼一声，梁丕跳下?田埂，把这个四分五裂的西瓜揣在怀里带了回来。

他吹了个唿哨，他妹妹抬起脑袋，在阳光下?满脸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梁丕扬起手里的西瓜，喊道：“来吃”

他小妹没?有应声，反倒捏住一只甲壳虫, 扬起手，展示给梁丕看，意思是自己?正?在忙。

梁丕离开了这群伙伴，边走边把自己?那块吃完了，把更大的那块留下?，蹲到小妹在的地方，看着?她用一根木棍把虫子赶来赶去，“我拿来了，吃。”

“我吃了它就跑了。”这小女孩才不到四岁，总认死理，性子有点倔，他爹他娘都?喊不动她，干完农活回家吃饭，她还留在田地里，喊她就和聋了似的，她每每都?是被?她妈拽走，后来她妈也懒得?管了，饿了总会回家的。

“我替你看着?，吃吧。”梁丕另寻了一根小枯枝，底端斜着?折了一小截，紧接着?一抬手，把这只可?怜的小虫噗的一声戳死了，黄绿的液体渗了出来，渗进了干裂的泥地里。他举着?虫子，这虫子被?捅了个对穿，四脚朝天地挂在枯枝上，触须还在徒劳无用地抖动着?。

小女孩抿了抿晒得?有些?脱皮的嘴唇，说道：“它死了。”

“这样就跑不掉了。你要的话就这样拿回去，比你用手指捏着?好。”

他小妹伸出手去拿西瓜，细细瘦瘦的手指，指腹上满是捏死昆虫的汁液，梁丕本想让她擦一擦，想了想也不会毒死，就随她了。她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黑色的西瓜籽黏在她的腮帮子上，她把西瓜皮交给梁丕。

“给猪吃。”她说道，“猪喜欢吃。”

“猪什么都?吃。”

“嗯，”她点了点头，“我要去看小猪。”

梁丕家后面的院子里用木栅栏围着?做了一个猪圈，圈养着?两?头猪，排泄物的臭味一直传到前边的房子里，乍一闻有点想吐，闻久了也习惯了。

前几天母猪刚生了一窝小猪仔，卖了四只，剩了两?只。梁环，后来梁丕管他的妹妹叫梁环，她死的时候年纪太小了，还没?有正?式的名字，连户口也没?有去上，只是唤她小妹的叫着?。

梁环喜欢去摸那两?只剩下?的小猪。她柔嫩的臂膀上趴着?能看得?清血管的小猪，暖烘烘的，泛着?草屑的味道，梁丕可?以弯下?腰把小猪从护崽心切的母猪那里捞过来，梁环个子太矮了，够不到木栅栏，每次要去看只能叫梁丕陪她一起去。

梁丕嗖嗖往食槽那里丢了两?块西瓜皮，吸引了猪的注意力，接着?轻车熟路地捞起挤在角落里的猪仔，他看到妹妹的神色一下?子高兴起来，干瘪、郁郁寡欢的脸上忽然间有了光彩。

“你见过站起来行走的猪吗。”

薛瑶仙愣了片刻，接着?想到了什么，道：“我只知道一头特立独行的猪。”

梁丕听完哈哈大笑：”知道你喜欢王小波啦，不过我们这里和他没?什么关系。“

“哦。”薛瑶仙点点头，“那你接着?说。”

“程存医生有催眠资质，她曾经给我催过眠。”梁丕道，“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你防备心太重。”薛瑶仙对此进行点评，“催眠需要你对医生的信任。最起码你得?相信你能被?催眠。”

“是的。后来成功了。”梁丕道，“我记得?在诊疗室里，躺在沙发上，墙上是一副巨大的拼图，它展现了一个房间的完整样貌，其中绘图的视角很特殊，什么都?有，就像把立体空间平铺开来，就像打开一个盒子。你既能看到天花板的样子，又能看到床底下?的黑影。“

“我总是被?这副拼图吸引注意力，即使我把眼睛闭上，脑海里也是那个房间的样子。程医生说的什么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一片无垠的草原上啦，要么是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湖上漂浮着?。我总想象不到，这个房间盘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实在躺不住了，背下的沙发热得我要冒火星子，当然，这主要是心中的燥热。于是我对程医生说，能不能换个想象的画面。我看墙上的那个拼图就挺好的。”

“程医生笑了一下?，严肃且冷淡的声音变得?有些?笑意在里头，她跟我说，那试试看吧。”

“...闭上眼睛，首先放松脖子，它靠在柔软的枕垫上...”

”...接着是你的手臂，慢慢来，先将右手所?连接的肩膀打开，放松，对...就是这样...“

程存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肢体渐渐放松，她站在男人的身边，微微低头观察着?他的面部肌肉，轻声说道：“想象你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这张床上铺着?干净的灰色床单，上面有横棱的压机条纹，枕头也是同样面料和材质，你的脑袋就平放在这个枕头上。“

她想了想，接着?补充道：“枕头的另一边上摆着?一根燃烧到一半的蜡烛。“

”你已?经在那个你想在的房间里了，是吗？“

“...是的。”梁丕的声音更加低沉。

“这很好，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你想从床上坐起来吗？”

“嗯...”梁丕道，“坐起来了。我想去看看那本书脊被?涂黑的书。”

“去吧。”程存没?有抬头去看墙上的拼图，继续观察着?梁丕，“书架就在这张床的东南角，靠窗的位置，你可?以慢慢地走过去。”

梁丕平静地躺了会儿?，大约三十几秒过后，他轻微地摇晃了自己?的头，“这本书不能从书架上抽出来。”

“日后再看吧，你同意吗？你还可?以探索房间里的其他事?物。”

“我想从这个房间出去。”梁丕的语气中藏着?深深的焦虑，“我隐约听见门背后有声音。”

“什么声音？”

“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