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罗云道看清东西，蔺起本来想?帮助他把那只换上的特殊的义眼遮起来，但是罗云道坚持遮住完好的右眼。于是现在?他的脑袋上缠了白色的纱布, 看上去好像他的头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如果长时间看到?这?种?景象的话, 你?的精神可能会因?此受到?创伤。”小裁缝提醒道，“你?往前走?，会走?到?我无法掌控的地方, 走?到?混乱的深处, 那里像狂风过境一般, 很多东西都分崩离析了，要是你?遇到?了危险, 我将不能及时地来到?你?身边。”

“当时他们走?去了哪里？”

“方青和梁丕吗？”小裁缝想?了想?, 说道, “他们走?到?了重症区的四层, 把我带了回来。我不知?道具体的经过，因?为?那时候我基本上没有意识, 你?现在?得知?的消息也只是他们当时告诉我的转述。非常危险的局面?, 梁丕因?此遗失了他在?重症区的病历卡。噢，似乎是方青取了回来，但是梁丕已经来不及了。这?是关键。你?要是有幸能找到?他的病历卡，可以?带给他。但请你?量力而行。”

“在?我意识苏醒之后，他们告诉我最好不要去重症区四层。那里几乎无法修复。又加上我一个人管理三层往下的区域也总是状况频出。所以?至今为?止，我也只是在?楼道口探望，而就算是站在?那个拐角的地方, 当我只是往上看去的时候，我都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怖，一种?无法忍受的分裂感，我的精神被扯得七零八碎。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受那种?痛苦的。”

小裁缝叹息了一声，罗云道看到?他被无数红绳捆绑的心脏正在?往外渗血，“你?要是足够幸运的话，可以?得到?一个病人的帮助。他也曾经帮助过方青和梁丕，也曾经帮助过我。不过他的意识容易沉睡，或者跟随着风暴游离在?广袤的空间里。在?他因?为?痛苦而发狂的时刻，请你?远离他。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是平静的，孤独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就像我的绰号叫小裁缝那样，他也有一个外号，我们把他称为?诗人。”小裁缝微笑道，“诗人在?诗意存在?的地方。”

罗云道蹙起眉，问：“这?是关于他的全部吗？”

“是的，这?就是我所能给你?全部的提示。”小裁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有你?的规则，我也有我的，越想?挣得自由，便越被规则所束缚。等到?皮肉被层层丝线勒出血痕，身体与丝线彻底生长在?一起的时刻，就再也来不及了。既然你?决定继续往前走?，那么?就带上这?个小熊出发吧。我也要去做我的巡逻工作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在?现实世?界里，也还是安息桥医院的病人，我指的是，你?的本体还在?重症区吗？也许我可以?在?现实世?界和你?会面?，你?帮了我很多，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我一定尽力办到?。”

小裁缝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来找我，没有那个必要。你?应该还记得我在?前边说过，在?现实世?界意识越强的人，在?这?里的意识就会越低。那么?与之相对的，在?这?里意识越强烈的人，在?现实世?界的意识会趋近于无。我正是这?样。我的本体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没有意识存在?。就算你?找到?我，我也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但你?又说过，那些病人的意识还能回归现实的身体。”

“是的，他们可以?这?样。但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唯一有所寄托的地方。我想?像照顾家人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这?里的病人。”小裁缝说道，“这?种?心情?，不知?你?是否可以?理解。”

罗云道终于明白了蔺起和程真?的不同。在?长椅上的程真?，还有自己现实中的意识，二者不相上下，各自独立，而这?里的蔺起完全只剩下虚幻的意识了，他仿佛一个活在?别人想?象中的人，不过这?种?想?象脱离于想?象者的存在?而存在?。正如蔺起所说，他在?现实里与死了一般，罗云道猜测他或许是已经脑死亡了，这?么?说来，这?里就像他的死后世?界。

小裁缝送罗云道走?至三层长廊的尽头，一路上病房大门?紧闭，灯光也灭着，从墙上的窗户往里看不出任何东西，黑黢黢的，只觉得渗人。

“他们都睡着了。”小裁缝说道，“也许现在是他们在医院的自由活动时间呢。”

“不要坐医护专用的上下电梯，那个坏了，我没有修。”小裁缝领着罗云道朝左边转向，罗云道还不太适应用”真?实的视角“走?路，地上到?处是裂缝，和隐约的晃动，红线在?砖块下交错纵横，他走?起路来只感觉大脑晕眩，不排除他失血过多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我送你?到?这?里，你?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上下的扶梯。”小裁缝皱着一张脸，好像前方有什么?恶心的玩意儿存在?似的，让他一步也不想?靠近。他松开了罗云道的手，做了一个鼓舞打气的手势，“你?加油。”

罗云道回头比了个OK，接着右手揣小熊左手一边扶着墙往前走?去，他这?会和盲人也没差。和小裁缝说的一样，他往前走?了不到?二十步，就看到?了上下楼梯。而这?个楼梯，长得着实是有点...不太像楼梯。它的台阶碎得稀巴烂，东一块西一块地漂浮着，进行着无规则运动。这?不免让罗云道想?到?一种?古早的游戏，操纵着一个小人在?不断往上攀升的云层跳来跳去。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早知道拖也要把小裁缝拖来把这?个楼梯缝上了。

罗云道忽然好奇在?他原来的那只眼睛里看到?的楼梯会是什么?样的。于是他把头上的纱布扒拉下来，像个圈似的套在?脖子上。楼梯一切正常，但是他了解了小裁缝死活不愿意靠近的原因?。

为?何这?地上是一片字面意义上的肝脑涂地的景象，罗云道错愕万分，仿佛有成吨的内脏铺在?整个台阶上，然后被什么?重型器械反复碾压过，成了泥浆，顺着这些台阶瀑布一般地往下流淌。

他低头一看，他的鞋已经浸泡在?这?些内脏泥石流里。他在?抓狂中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假的，现实里他的皮鞋非常干净，上面?一点内脏的渣渣都没有。他出门?前刚刷了皮鞋，非常干净，非常光亮。他念咒似的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才忍住了去把鞋擦干净的冲动。

他把腿拔起来一看，上面?沾满了血红的泥泞，如果说把鹅的肝脏做成泥是鹅肝酱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刮在?他鞋子上的就是人肝酱。配合一杯静脉血食用，赏味更佳哦。他在?心里突然奇想?。

他刚才没有看到?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味道，可能他的鼻腔早已习惯了这?里强烈的血腥味混合消毒水的味道，现在?视野里遍地是这?样壮观的景象，一股无比浓郁的腥臭味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默默地又把纱布戴上，遮住了自己能看见“恐怖表象”的右眼，眼不见为?净，他感觉现在?自己好多了。

第162章 我是一朵蘑菇（23） 罗云道登上了重……

罗云道登上了重症楼, 短短几个字中包含了无尽的辛酸。倘若能赋诗一首的话，他应该也能模仿着写出一个《登重症楼》的千古绝唱，例如：白?日依山尽, 血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实是?有辱斯文?。

他淌过?内脏之水，重症区大门的构造让他有些困惑, 整个安息桥无疑是?现代装修, 又兼而有点西洋腔调，而眼前这扇防护门，特别像农家小院才有的粗糙工艺铁门, 上面?挂着几串大红的灯笼, 这扇门就浇筑在血河上, 门板上沾着一些干涸的碎肉。

门板上还贴着一张陈年的纸，白?底黑字打印着：石湖农家乐。下面?小字是?一串订餐电话。农家乐这个东西让罗云道有些不好的联想, 他本来是?爱去农家乐的, 公司团建的时候他最满意的就是?去农家乐, 依山傍水的地方, 他没事干可以钓鱼，还有漂流项目, 采摘时令水果?等等。尽管多?一分外出多?一分风险, 团建已经算罗云道无比枯燥且默守陈规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惊喜。但是?如今大螯村的遭遇让他对农家乐产生?了一定的心理抗拒。

这扇门和医院格格不入，这个虚假的表象是?被何人制作出来的。或许是?蔺起?口中的诗人，或许另有他人。

哪里不对劲，他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即使他用他那只?能看见崩溃实质的眼睛前进，在他踏上新的楼层时，地上的血河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好像积水一样沉淀在这里, 门板上的碎肉提醒他似乎这里似乎已表里合一。解释不通，罗云道对着这扇大门沉思，血肉河流代表了这里的外在表象，小裁缝分明说?过?这一层是?彻底崩溃无法修复的地方，为何他看不到一点碎裂的痕迹。

他现在看到的完全是?完整的世界，并且在医院里出现了一个新地点。他换了个眼睛看，如他所料，一点变化都没有。他那个仿佛有了特异功能的眼睛功能失效了。他把纱布从?脖子上摘下来，随手?塞进了口袋。

罗云道推开这扇农家乐的大门，一阵寒风从?他的身体穿过?，好像暴风穿过?桥的拱门。

“我们?这有许多?特色农家活动，非常有意思。”

意识回笼时罗云道发现梁丕一张戴墨镜的俊脸竖放在自己跟前，热情洋溢。罗云道试着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不属于梁丕的痕迹，单就外表看，实打实的原装进口，不过?看上去好像更年轻一些。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罗云道补充了一句，“墨镜挺帅的。你是?当地的导游？”

“啊，差不多?算是?吧。”梁丕爽朗地笑道，罗云道这才感受到一丝违和，那家伙应该是?阴险地笑才对，“暑期工帮扶父老乡亲，我下半年就毕业了。想着回来看看。”

“罗顾问，咱们?的饭点什么，您有要吃的吗”从?不远处跑来一个穿着运动短袖和短裤的年轻人，罗云道想了想，发现这个人是?公司里的实习生?。果?真是?公司团建，”梁哥，你也在啊。你吃什么？晚上咱们?还得仰仗你去湖边露营。“

“我推荐老陈家的芦笋老鸭煲，鲜掉牙，香菇炖老母鸡也不赖。其他你们?看着人数随便选，我打包票都好吃。”

罗云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菜可点。

“晚上露营？”

“对。”梁丕道，“您行李都带齐了吧，有没有厚衣服。晚上湖边可冷了。”

罗云道不知道在这剧情里自己究竟有没有带，他想既然是?公司团建，照理说?他东西会?准备得很齐全。他道：“我们?几点钟出发，怎么去那边？”

“吃过?晚饭就走，六点之前得出发，这边天?色暗得快，在山里搞不好容易迷路。不过?放心，我们?去的地方早就开发成了很现代的露营地，柴火啊，水渠和垃圾回收点，发电机，厕所也有，虽然是?旱厕。不过?打扫得很干净。”梁丕道，“我前几天?刚招待了一批露营游客，大家都高高兴兴全手?全脚地从?石湖走了，都玩得很开心。我帮大家搭帐篷，指导生?火堆，基本上你们?会?遇到的问题我都能解决。”

“你是?野外生?存爱好者吗？”罗云道随口问道，“年纪轻轻，怪专业。”

“算是?吧。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老往山里跑，那个湖我时不时就去。这个露营地和石湖村的农家乐也是?我看着建起?来的。虽然不是?什么知名?景点，不过?作为市里公司或者单位团建过?来玩一趟，还是?很划算的。”

在和梁丕聊了一会?后，罗云道已经断定这里的梁丕必定不是?现实中的梁丕，很像密室生?成的NPC，但密室为何要把现实中的活人当成NPC的模板，而这里梁丕的经历，以及石湖村究竟是?不是?梁丕真实的家乡，罗云道并不清楚。他对梁丕不了解，等出安息桥之后他可以问一问方青。石湖村里的梁丕，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阳光开朗的气息，莫非梁丕大学毕业前就是?这样的人？

饭香传来，罗云道和梁丕往吃晚饭的地方走去，等到再走进一些的时候，罗云道惊讶地发现这扇半开着的铁艺大门竟出奇地熟悉...这正是?他刚刚推门进来的地方，连门上贴着的“石湖农家乐”这五个字都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