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片刻:“先将人请去三楼雅间,我换身衣裳便去。”
片刻后,桑余便到了三楼。
推开门时,桑余先是怔了怔。
赵德全佝偻着背站在窗边,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当年那个精神矍铄的大总管,如今已是满头霜雪,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赵公公。”桑余福了福身,声音温和。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大。
眼前人一袭浅青襦裙,面色红润,眉目如画,哪还有半分当年昭妃苍白病弱的模样?
他下意识就要跪下行礼,却被桑余一把扶住。
“使不得,”桑余扶他坐下,“公公,我早就不是娘娘了。”
赵德全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您...过得好就好...您如今这般,老奴就放心了。”
枯瘦的手却紧紧攥着衣角,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桑余执起青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倾入杯中,氤氲起一缕温热的雾气。
她将茶盏轻轻推到赵德全面前:“公公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德全布满皱纹的手摩挲着杯沿,目光却飘向窗外。
摘星楼檐下的红绸在风中轻扬,像一片片燃烧的晚霞。
“这红绸......”老太监嗓音沙哑的笑了,指着那一大片红,问:“近来摘星楼可是有喜事?”
桑余唇角微扬,点头:“是我的婚事。”
茶盏“叮”的一声轻响。
赵德全苍老的手指僵在半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他迟缓地点头,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问:“可是......李大学士?”
见桑余颔首,老太监喉结滚动。
他虽不知李识衍是不是真心对桑余,却也听说过他和陛下在江南那段时间,二人之间的那些纠葛,桑余和李识衍乃是少年婚约。
春连说,春台殿是为了桑余建的,有些时日,桑余还被陛下关在里面寸步不离,众说纷纭,不知真假……
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赵德全明白,陛下这是彻底没有机会了。
茶凉了。
赵德全苦笑了笑,颤巍巍起身,在桑余惊诧的目光中,重重跪了下去。
“老奴......求桑姑娘去看看陛下吧!”
额头触地的瞬间,花白的发丝散落在青砖上。
这个伺候了三朝帝王的老太监,此刻抛却了所有体面,只为给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皇子,求最后一线生机。
第241章 恨他,可是……
桑余听到祁蘅的名字,指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但她还是俯身,先将赵德全扶起:“当年圣上那道放逐我出宫的圣旨,是公公亲手递到我手上的。”
“那时我说过的话,”桑余松开搀扶的手,后退半步,“我以为公公已经听明白了。”
赵德全佝偻的背脊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滚过沟壑纵横的脸:“老奴明白...老奴怎么会不明白...”他哽咽着,“娘娘当时哀莫大于心死,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老奴都懂...”
突然,老太监猛地抓住桑余的衣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可娘娘不知道啊!您走后陛下他...”
枯瘦的手指向皇宫方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他都经历了什么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在安静的雅间里荡出回音。
桑余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坐下来,不愿再听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知道。”她坐下来,平静的反问:“哪怕是远在江南,我也听闻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选秀,纳了不少妃子,这就是你口中,他经历的么?赵公公,你不需要让我诉说他的可怜,他什么事都没少做,不过是如今见我马上要嫁于他人,马上要有自己的家了,便无法再忍受事情脱离掌控,派你到我面前演这出戏,没有必要。我太了解他了。”
赵德全猛地摇头,枯槁的指节连连摆动:“不是这样的!那年,那年……从您说要走那日起,陛下就高热不退......拟那道旨意时,他连笔都握不稳,整个人都是糊涂的......”
“您前脚出宫,陛下后脚就呕了血......”赵德全枯瘦的手比划着,“那么大一滩,太医说差点就没救回来......那是陛下头一回呕血啊,自此后越发严重。”
桑余瞳孔微缩。
她想起来,那日在茶楼,祁蘅也吐过血。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一时急火攻心罢了。
所以不是唯一一次......而是三年前就开始了么?
“至于选秀......”赵德全用袖子抹了把泪,“是冯崇带着群臣聚在乾清宫外逼的!但她们入了宫后,陛下谁的牌子都没翻过,谁的宫里也没踏进一步......若有妃嫔想出宫,陛下立刻放人至于。后来留在宫里的,全是冯崇安插的眼线......”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红绸随风荡来荡去,晃得人的心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