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深感无趣,小声嘟囔着“还不如在宫里?呢”,抬眼?却同裴怀玉凉凉的目光对?上了。

他蓦地有些心虚,立刻捡了个话茬道:“阿玉,宫里?的那?位当真应付得过来?不会被人发现么?”

裴怀玉的缰绳在他掌间松松绕了几圈,他将残缺的指根绕到缰绳另一侧,又翻过手掌来回端详,一副心不在焉、不欲多言的模样:“不会。”

“那?究竟是什么术法?竟能造出个活人来?”魏春羽稍提缰绳,落后的马身朝前一蹿,便同裴怀玉并驱了。

裴怀玉终于放过那?根残指,视线同他短暂地交汇,又自嘲似的轻笑?着移开了:“术法数不胜数,但道只有一条。你一旦开悟了,不必知晓术法的名字与做法,静心感应,随手拈来的便是最衬你心意的术法,何必执着于旁人术法叫什么?”

魏春羽横他一眼?:“小气鬼,真当谁都稀罕你的法子!”哼哼两声,转头又不禁奇道:“不过你竟还是个道士么?我还以为?”

一阵裹挟尘土的秋风拍撞在面孔上,魏春羽的声音也被拍散了。

裴怀玉捻了捻指尖,和善道:“自然,我是最小气的道士。只是,如若旁人修的道不容我,我便自己开新的道。如若有不长眼?的指责我的道......”

魏春羽下意识接了:“你待如何?”

稀疏的树影散落在裴怀玉的面孔,他锋利的眉眼?间落满阴翳,但很快又被失去遮蔽的阳光排挤干净。

前头是一拦浅溪,波光与浮动与草叶上的光斑交映,叫人眼?前豁然明亮。

裴怀玉深吸了一口气,调转身子朝他投来亮得出奇的一眼?旋即奔马跃过那?溪水,在马蹄越到最高点?时,他高束的长发甩出个潇洒的弧度,如同一柄离箭之弦,几乎在光下显露出他灵魂的韧劲来。

那?句“杀光他们”在戏谑的笑?意里?被轻轻抛出,他踏马而去在他的前路上,从不必退一步又虚张声势,说什么逆天改命、替天行道。

淙淙溪水间,传来的那?道声音是难得的高亢

“我自以我成道!”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菩提境隔世之面(四) 观……

魏春羽一时无言, 拍了拍那只?长角的乌龟:“你要不改名叫‘别疯’吧,毕竟这?里的皇帝已经疯了。”

郑常慧在他身侧冷笑一声:“赏脸与你同游,还不知好歹、口出无状的东西。”

他一向看魏春羽这?张脸不爽, 又因他几次冒犯裴怀玉心中怒焰暴涨, 但一颗忠心叫他不能越俎代庖, 只?能将牙口磨得锋利些, 好叫那些冷嘲热讽咬死?他。

三人吵吵嚷嚷过了河, 见?着了近村的市集。

市集不大,几人晃过些叫卖的小摊, 寻着处铸器坊。

里头?狭长似廊, 贴墙陈列着三层兵器, 寒光照人,令人不由裹紧衣裳、搓上?一搓战栗的臂膀。

见?铺内一时无人,裴怀玉顾自朝里走去,未走过一半兵器架,最里头?的小门便开了。

一风雅俊秀的小儿?郎又惊又喜地?望向来人:“洲君,你来了!”

然凉风一呛,那青年便一连串地?咳起来,再抬头?时眼角竟有泪光。

那里头?打铁声一顿, 旋即一条健壮的独臂汉子也随之而出, 一面拍着病弱青年, 一面朝裴怀玉问了声好。

那两?个看店的青年,虽体?形相差颇多,但五官相似, 尤其一双大眼瞳子圆亮非常,似呆拙的猫。

魏春羽落后裴郑二人一截,慢吞吞系好了马, 才踏进店铺。

他头?戴幂篱,白色的长纱遮实了他的面容。

市集人多,见?魏春羽知道轻重,郑常慧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找不到由头?也要嘲讽他似的。

魏春羽却没空理会他,他挨着裴怀玉悄声道:“赵清晏?杜欢?”

裴怀玉瞥他一眼:“认得?”

捏着裴怀玉袖子的手收了回去,魏春羽语气平平道:“在这?里他们自然不认得我。”

他们说?话间?,赵清晏难掩好奇地?打量着生面孔,朝他善意地?咧了咧嘴,露出个真?诚自由得有些野蛮的笑:“不知这?位是?”

魏春羽眨了眼睛,答得飞快:“裴春羽。”

不必说?裴怀玉诧异地?横来一眼,便是魏春羽自己?,心里也拧巴地?卷起些暗潮。分明在石室里被冠以裴姓时,他还是满腔屈居人下的憋懑,如今却顺畅无比地?念了出来。

虽然他不喜魏姓带给自己?的一切,但还有那样多的姓能用随他姓阿猫还是阿狗,怎么也比姓裴来得清白些。

魏春羽垂眼,按捺住错杂的心绪。

纵然裴怀玉来历成迷,诓他骗他,但魏春羽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正是知道裴怀玉的有所图,自己?才能安心站在他的姓氏后边。

他就是毫无缘由地?确信,那个自敬远寺就贴在自己?身边的身影,不会那么快将刀锋剑刃朝向他。

这?样无知无觉腐蚀了他骨肉的蠢念头?,教魏春羽仗着裴怀玉“不在”,竟生出了从一个称谓上?寻求倚靠的渴求。

“好名字!”

赵清晏下意识夸了句,却听?一旁的杜欢跟紧了问他:“好在哪?”

“自然是听?起来就暖和,毕竟春天?的春,羽毛的羽,你说?是不郑兄?”赵清晏脸微微涨红了,朴实憨厚之气更胜。

正醉心于抚摸盘龙棍的郑常慧被喊了名,惊得收了手,又回神应和他:“自然是好,人的名字没有不好的。正如清晏兄和杜欢阿弟一样,海清河晏和欢欢喜喜,都很好。”

魏春羽作认人状,一一见?了礼。

赵清晏怕他拘束,刚巧解下了缠在腕上?的旧布条,便用大掌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不必同我们客气,魏兄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兄弟俩的朋友。”

不等魏春羽作答,他便又道:“只?是不知春羽小兄弟同秦烛间?是什么关系?”

魏春羽微微蹙眉,朝着裴怀玉满眼疑惑:“怎么突然提起秦烛了?”

那柄被郑常慧揪着红穗的盘龙棍,猛然被松开的力?道“嘣”地?磕回了架子上?,引得漆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