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幻境轻而易举地碎裂。

而幻境的主人义无反顾地转身没入风雪。

他走向落着细雨的庭院,又走出那只小破宅子。

街上的细柳混着雨水斜斜切到人面上,魏春羽没有实体,自然淋不到。

但他好像和雨丝融为一体了。于是他的灵魂,感到彻骨的冷。

他忽然想起路途中同裴怀玉去的那个市集。

记起那碗氤氲的馄饨,连坐于咫尺之间的对面的人都模糊了。仿佛是一场因为太温柔太真切而永远不会被打破的梦。

那时也下雨。

他闭上眼,希望在睁开前有一个声音会叫住他,用一种平和而庄重的口气喊他一声“阿魏”。而后他睁眼,裴怀玉便在眼前。

魏春羽想,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不计较裴怀玉的语焉不详,不计较他害自己行差踏错、身陷囹圄。毕竟裴怀玉也救过他,毕竟裴怀玉是唯一一个没想害死他、恨过他、也没被他害过的人。

就连秦烛,想来也是怨恨自己的罢?那只叫濯濯的鸟,那些掩盖在疲惫神色下复杂的神情......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江鹤唯一的血脉了,而江鹤是他挚友的爱人,所以他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替自己操心。而魏春羽自己,还屡次恬不知耻地叨扰他。

但这样的解释真的说得通吗?魏祯害死了郑濯春,秦烛为什么没有因此迁怒自己,将自己在幼时掐死泄愤?分明这样的逻辑更说得通些。

但此刻的魏春羽已经没有心力去想。

风雪更大了。

魏春羽想回到那个馄饨摊,让那个药囊子安安静静地听自己说话或是去春风楼把裴怀玉灌醉了,对着昏睡过去的他翻来倒去地说些牙酸话、小孩子脾气话,也不用担心被嫌烦人。

或者魏春羽只想听他再喊喊自己的名字。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了。

他是一场罪行的铁证,是一处愈成长愈惨痛的伤疤。

他没有家只有罪魁魏祯,同要杀他的魏蘅景、晴乐、裴荣风、谢辞病......呵,好多的人。

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原来就连“含玉”,也不是他的。

而江鹤要他来的石室,也不过就是个保郑含玉尸身不腐的邪阵。

要他的鲜血,要他的命。

从前他身体的羸弱,是因为被邪阵所系,精血神魂都供养着千里外这座洞府,供养着里头不腐的尸身。

现在他长大了,还要他自投罗网用性命来滋养这处荒地。

雨水更密了,远远近近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他的意识涣散在雨中。

直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混着腐臭的血腥味,窜冲着将他的嗅觉刺激醒了。

魏春羽一睁眼,便见得一张面孔杵在自己面前。

他被唬得大退一步。

耳边飘来断断续续的轻语声

“好吓人呀!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捉来打扫这处那废帝的眼睛好像还看着我呢......”

“怎么会?不是说被挖掉了么......不过不用害怕,下次到我们轮值时,应当已不在了。”

心跳如击鼓槌,大起大落。

魏春羽咽了口口水,抿着唇迫使自己的目光朝向那张瓮中的人脸。

剜眼,熏聋,割舌。

无眉无发,甚至连眼睫都被细致地拔去。

皮肤上不知涂了什么,泛着层湿漉漉的浅青色。

人彘。

这是一个人彘。但并不是普通的人彘,施刑者将其手脚砍断,手接在足上,足接在手上,正将其放在酒瓮中慢慢炮制而死。

当即,旁观者连唾液的吞咽也变得艰难。

“你们最好祈祷孤,永无翻身之日!”

那一声幻听,如同一只舟楫,载着他破开坚硬的水面......

四肢上紧紧勒陷的力量愈发重了,魏春羽混沌的意识缓缓回笼。

他自丝线狭小的空隙里看见吴翡琼与阿青成了血肉模糊的两团,而那些丝线似乎同他格外亲近,如同品尝珍馐般一点点蚕食着或许也因他才是献给棺中人最好的祭品。

微微转动被捆的手腕,却因为苏醒的痛觉忍不住“嘶”了声。

难道他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了么?

万念俱灰之际,一道破风之声迎着他面门砍来!

他身上的丝线被斩断了小半,失去支撑的双腿倏然坠地,如同一个失了气力的傀儡。

一滴冰凉的积水打落在他眉宇上。

他抬头,是一蓝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