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歪头“嘁”了声:“裴荣风和那什么裴怀玉,互相下了不少毒,也就是裴荣风侥幸活了下来对了,魏蘅景还给我下过些一样的呢,叫......‘云中雨’。你自己就没感觉?”

魏春羽怔怔摇了头,随即又忽而抓到了什么,急迫地问他:“你几岁了?”

“二十一。怎么?”

“我十九岁,”魏春羽道,“现在的裴怀玉,二十六岁。”

原来裴怀玉真的没活过三十岁。

他没了开口的欲望,只按住含玉那张险些毁去的面孔,欲替他上药。

但施力时却手下一空,连带着他整个人往前一冲。

待他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含玉已经渐渐变透明了,只来得及冲他说:“记着,这里是吃人的幻境,一切都是真实的过往,除却一处......你要找到,然后出去!”

而那些来不及说的话,都被无所不在的幻境吞没了。

魏春羽还未回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已变了

原先的郑濯春与江鹤中间,添了一个小豆丁。

小豆丁刚学会歪歪扭扭地走路,头顶盘着个松松的丸子。

在郑濯春与江鹤一人一边弯腰牵着小女儿笑时,院门被一个老道敲响了

“此子养于身侧,恐会殃及父母,最好同我苦修十年,十年后回来方是福星。”

江鹤心道,这人莫不是个拐骗小孩的妖道,于是乎嘴上并不应他,只道“屋内还余些饭食,若道长不嫌弃,不妨取了去。”

郑濯春摸了摸小女儿略有些扎手的头发,衔起笑露出两个酒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我们夫妻俩都很舍不得囡女,若是有什么灾祸,我们替她挡着就是了。”

老道长叹一声,仍是道:“七日内,我都在那最近的道观里。”随后接过饭食,行了礼便朝别处走了。

却说命运最爱愚人,人事圆满时最易遭纷舛。

一日,郑濯春教一老爷传唤去了,而囡囡发了烧,江鹤仓促间只好戴上面纱,一面问路一面匆匆往医舍去。

但却万万没料到,撞上了魏祯。

却说六年前江鹤逃了婚,教江家失信,虽赔了许多钱财,但也同魏家的关系僵了。

而那魏祯更是年少时便倾慕江鹤,他曾高价买下江鹤的画那幅画还被他人冒名顶替了,后来真相败露了,他便留了个心,也记住了“江鹤”这个名字。

再后来听见“江鹤”的名字,是在人潮拥挤的花灯节,他远远望了一眼,提着猜谜得来的莲花花灯的少女,不知听到了什么,笑得扶住了身边的树。

原是这样生动活泼的少女,并不是他心里所想人淡如菊的娴静才女模样。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走到她面前,问上一句“到底是什么让你笑得那样开怀?”

这些忽然冒出的念头,汇成了巨大的渴望和期盼。

可是她逃婚了。

魏祯的父亲在死前发挥尽了最后的余威替他娶了一个清流的女儿。

在一个被他遗忘的醉死的夜晚之后,他的妻子温柔地为他束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阿鹤是谁呀?”

在六年后的今天,魏祯又好像喝醉了一回。他在街上见到了江鹤。

他想揪住年少的一个梦那一刻他心里压根没有想到同江府的龃龉,没有记起江府同他的死对头裴府结亲的事于是他将江鹤养成了外室。

在撞见江鹤妄图联系郑濯春时,魏祯看着江鹤抗拒的眼神,钳起她的下巴冷冷笑了声。

于是那位前途大好的秀才,便醉死在某个小巷,被飞驰的马车压碎了手骨。

而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也被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后来跌进井里,据说还是个老道士为她收容的尸骨。

魏祯不喜江鹤冰冷的目光,于是刻意在床榻间问她:“你想见见你那秀才情郎么?”

江鹤果然转过头来,哪怕汗津津的鬓角与忍辱的神色无法遮掩,哪怕是这样合该属于他魏祯与她的时刻,江鹤眼里的惊喜同少女似的纯真也破开了欲色,连猜疑都后知后觉才涌上来。

魏祯任江鹤打量着神色,待觉得他并不在肆机羞辱她时,她道:“可以么?什么时候?”

被困久了的雀鸟竟向始作俑者露出荒唐的感激来。也真就如此天真地相信,他会朝自己发一回善心。

她再见到郑濯春,是在一个雨天。

魏祯揽着她,而郑濯春枯坐在院中。

一条长短不匀的木手杖压着书页,要翻书时便以齿去叼。那页角的濡湿是他被碾碎的尊严化成的。

病痛使他面色惨白,教他不能再走仕途。但他面色沉静,如同一潭包容世间苦厄的深水。

仿佛只要有眼前的书页,他就还能揣着死去的心留于世上。

魏祯捏着她的肩头,仿佛掌握着她的命运:“怎么不看了?你跟了我,你的情郎也没有多伤心啊,你就喜欢薄情的、不喜欢我这样死心塌地的?”

眼前的场景化作一条长蛇,又幻作冬天射出的冰箭,自她的双目穿入她的身体,而后毒液与寒冷流淌进每一寸经脉、与它们交汇。当最先的刺痛过去,双腿还微微发麻,仿佛是被打了重棍的后遗症。

她听见自己问:“是你做的么?他的手。”

魏祯遗憾地看着她新换的衣裙,摇头笑得残忍:“怎么会呢?分明是你害了他呀。”

“这样的废人,你还想跟着他么?”

江鹤也笑,笑得心里如同被飕飕凉风刮破的大麻袋:“我只想你死。”

她受制于人,郑濯春因她残去了那样一双温柔而善书甚至......善绣工的手,而小女儿郑含玉也遭了难虽则魏祯哄骗她小女早已被郑濯春接了回去,但她听见侍女私语,称她为“那个死了女儿的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