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刚要开口,便见裴怀玉已经颔首往前,他伸手没拉住那莽驴的袖子,只得“诶”了声,也跟着他去了。
两个船舱一里一外,中间有小门相通,而裴怀玉的手正放在那扇门上。
他在用力前,回身看了眼那两个壮汉,其中一个轻咳一声,掩饰似的呷了口茶。
“吱”
门开了。
魏春羽还没看清里头是啥,背上便挨了一记猛推身后大汉笑道:“进去罢!”
他重重撞在裴怀玉身上,将他撞得身形一晃。
魏春羽“嘶”了声,但发声才及一半,便收住了那船家姐弟被捆得像粽子一样,随意扔在角落,那少年的面上还有瘀痕,二人形容狼狈,似乎是被打晕了。
而始作俑者正是内舱的另两个大汉那二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生得孔武有力,他低笑一声:“又来了两个送钱的。”便与同伙一道将裴魏二人也绑了。
魏春羽挣扎着要用胳膊肘去撞贼人,却被反拧着绑了起来,痛得眼睛里飙泪花。
他转头去看裴怀玉,却见那人咳嗽两声,很柔弱似的被绑成了和他一样的粽子。
那高个的大汉将魏春羽身上搜了一遭,将他钱袋摸了出来,顺手拆下他小臂上的袖箭,又自袖袋中掏出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两只核桃,一个坠着玛瑙穗子的小水囊,还有些经文和瓶瓶罐罐。
末了那高个贼人还踹他一脚,黑黢黢的鞋印子就落在他面颊上。
另一头的矮个子也将裴怀玉搜了个七七八八。
二人便将他们拖到那对姐弟旁,将那四个“粽子”摆成了东倒西歪的一排,随即便去外头找另两个同伙。
魏春羽抿了抿嘴,轻声唤他:“裴怀玉”
又扭动身子将被绑住的手对着他,道一句:“快点。”
“什么?”裴怀玉掀了眼皮,有点疲懒似的瞥他一眼。
“无奈自保之举。”说着,魏春羽把自己也逗乐了,上回也是这样,二人都被绑了,裴怀玉一边说着“无奈自保之举”,一边解了绳索又去揍人。
这已经不是似曾相识了,就像情景剧重演了似的。
“什么时候了,还笑?”裴怀玉的额发略显凌乱地贴在面上,垂着眼将刚解脱的手伸向魏春羽。
他尽量避过眼不去看魏春羽白皙面孔上脏兮兮的鞋印子看着他那张脸被踹,好像自己也被狠踹了似的,闹心。
第16章 第十六章 阳澄江几经波折(四) 颅滚……
却说魏春羽的绳子才松了松,那两个绑他们的壮汉便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们一脚踹开门,见他二人自行挣脱,更是愤怒:“不识好歹!本来还想给你们个痛快,结果你们害我兄弟,那就别怪我们将你们扔下去喂鱼了!”
裴怀玉咳嗽一声,避开高个壮汉刺来的一刀,又扭身按住那壮汉的腕子,略一使力,便教那大刀脱手,他一脚踹开那高个壮汉,于大刀落地前接稳了,又劈向那个矮子。
那矮个子见同伴不敌,朝那病秧子模样的人投去惊恐一眼,提刀一挡,震开刀刃,转身便要逃走。
但却被一刀劈在肩膀,痛得他龇牙跌了跤,也顾不得与裴怀玉缠斗的同伴,他便再次强撑起身,要往外逃,但忽而听得那持刀的白面青年冷喝一声“到哪里去!”,旋即脖颈一凉,而后一阵天旋地转,见得一具无头的身子迟滞一瞬,鲜血成柱喷涌,而后轰然倒下那是,他的身体?
两颗狰狞的头颅滚到一起,将那地上洇得都是血迹,像粗壮的树根那样交错在一起。
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魏春羽甚至没来得及解开脚上的麻绳,听得人头落地声,他怔愣得抬头,望向那个握着滴血成线的刀刃的人,那人缓缓侧目看他,面上还溅了几滴鲜血,其中一滴自眉心滚落,堪堪贴着眼角落下去,引得那人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好冷的目光,看得魏春羽心里一寒。
而一边已经醒来但被震慑住的姑娘,弱弱地道了声:“裴......裴公子?”声音里也是惊惧。
裴怀玉伸手抹去面上血珠,将那夺来的刀丢在高个壮汉身体的旁边,而后沉默着用浓黑的眼睫掩去了森冷的眸光。
随即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跌跌撞撞呕出一口粘稠的血,双膝一弯,倒压下来。
“裴、裴怀玉?”魏春羽连滚带爬地扶人起来,把药瓶口对准了他的嘴,一股脑儿都倒了进去,也不怕他噎死。
裴怀玉一边吞咽一边吐血,还得抽空气息不稳地安慰魏春羽:“咳,我没事。”
他只是好久没砍去人的脑袋了。
这样的滋味太过熟悉,但就算千百遍后,仍然不太好受。
矮个贼人的头颅碍了他的路,裴怀玉便屈尊似的抬起脚,踹在那上边,将它踢远了,又将几人都松了绑。
一行人都从那勒索绑架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最晚醒的是仓松年,他醒来便被姐姐告知了经过,而后在船行至江中,借着夜色将那几个强盗沉重的身体都抛入水中,也包括他们带血的大刀,和下了绝命散的茶具。
那姐弟二人自事发后仓促道过谢,便不大同裴魏二人搭话了,约莫是被那惨烈的场面吓住了。而魏春羽也有些不自在似的。
一股又一股小水流撞在船身上,像是记忆里的人乐此不疲地循环着最后的嘱托。裴怀玉同魏春羽站在船头消食,那要去的对岸已经能很轻易地望见。
“明早醒来,应该就到了。”裴怀玉道。
白纱似的月光笼在裴怀玉面上,衬得他神色恍有几分温和:“你是不是......怕我?”
这话问得突然,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说的是哪回事。
魏春羽摇了摇头,他在就地坐了下来:“没有。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彻底的......惊心动魄的现场。”他将“杀戮”二字咽了回去,“我有些怕他们的头和身子。”
“其实最开始,我以为你下的是蒙汗药,但后来知道了,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不是他们死,就迟早得是我们死这些杀人越货的。”
裴怀玉仍然站着,他沉默地听着。
魏春羽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他抿了抿嘴,在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下,弱弱道:“好吧,我当时的确是有些怕,但现在没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希望自己胆子大点,把他们都解决了。”
话毕,他抬头看了眼站成木桩子的人,夜色里难辨神色,但魏春羽莫名觉得那人在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他思忖着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呢裴怀玉,第一次杀人你怕吗?”
嘈杂的虫鸣织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朝他们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