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了么?”魏春羽强撑起笑脸问他。
“昨夜落水后我便不知事了,还是多亏阿魏你照顾,我已无碍了。听摇船的小公子说,我那时......吓到你们了,某内心实感愧欠。”
“好了就好,”见他不记得后头的事,魏春羽心里一松,他也将声音粉饰得十分通情达理,“生病这事裴兄也控制不了,我们都理解。不过说起昨日,还是船家那对姐弟搭了手,我才能将你拉上来,回头我们得多谢谢人家,多出些路费。”
裴怀玉应了声“是极”:“阿魏放心,既然应承了你,我一定撑着将你带去石室,不会抛下你。”
魏春羽轻轻摇头:“我只是忧心玉铮身体。不知,玉铮这虫子可有彻底些的治法?总是靠丹药压制也不是个事儿啊。”
“你喂了我丹药?”
魏春羽摆手道:“玉铮不必谢我,那本也是你给我的东西。”
裴怀玉:“......”他就说怎么昨晚的狂病来势汹汹,原是魏春羽将那长养精气的东西喂与了自己,叫原本不再叨扰蛊虫的内里又蓬勃混乱起来,引得那杀不死的蛊虫挣扎愤怒不止。
他噎了噎,换了个话头:“你昨日在我发病前,哭得那样可怜,究竟梦见你母亲如何了?”
魏春羽坦言道:“无需如何,只是见一面就足够了......玉铮,我很想她。”
第15章 第十五章 阳澄江几经波折(三) 斜打……
裴怀玉控制着面部肌肉,让它不至于显出嘲讽的意味来:“为什么想她?”
魏春羽心说这是什么话,当即疑道:“难道你不亲近你的母亲吗?”
却见裴怀玉沉默了一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得与内容割裂:“她恨我。我是她厌恶之人与她交合生下的。就连她死了也不放过我,还要用我的命去换别人的。”
魏春羽最不擅长应付这些安慰人的场面,当下他脖子上又留着咬痕,那份尴尬也阻止了他握一握那人的手。他只能干巴巴道:“但我听说,裴鸿与令慈关系很好,就连......现在的夫人也是守了三年才过门的。”
不当心抹黑了一把裴府的裴怀玉脸不红心不跳地摇了摇头,轻声揭过:“不提也罢。”旋即又道:“你又为什么喜欢你的母亲......她可为你做过什么?”
“那可太多了,”魏春羽面上轻轻笑起来,“你去过风月楼的暗巷吗?那里有几处小黑屋,原是关不听话的妓子的,是秦叔腾了一间给我们。”
茅屋顶,杂草自成篱笆,没有窗,屋内霉潮气常年不散。雨天漏雨,雪天出冻疮。没有家具,除了一张充作床的硬板子,还是当时自身也难保的秦叔费心搞来的。
耳边魏春羽还在讲:“那时候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娘却用了几百只竹蝴蝶去为我借来一本书,你猜得到是什么吗?”
他也没指望裴怀玉真去猜,但却听他轻声道:“《增广贤文》。”
“诶?裴兄也是先学的这本吗?”
裴怀玉从不知道自己记得那么清楚,他从鼻腔发出个气声的轻笑,甚至从心念道:“不信但看筵中酒”
听到熟悉的诗句,魏春羽的心倏而一松,他接道:“杯杯先敬有钱人。”
世人皆以金钱权势判定他人尊卑。在那间破屋里的八年,让他不能再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母亲折些小东西去卖,给我借书,甚至买了几支蜡烛,”蜡烛始终没舍得用,一直宝贝到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在我惊醒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还会哄我睡觉。”
“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喜欢山楂糕吗?”他很短促地笑了下,改口道,“不对,是喜欢买。”
“那是因为母亲给我带过我们吃不上什么东西,往往是一块清水似的冻粥充作一餐那是我吃到的最难得的东西。虽然我不喜欢吃......说来也奇怪,其实第一趟吃我是喜欢的,后面却觉得难以下咽了。”
魏春羽还在搜刮那点褪色的记忆,却听得裴怀玉问道:“你不爱吃,为什么不同她说?”
“她见我吃完,便会开心些。我猜是她自己爱吃,但有了我又全省给我了,我怎么劝她也不肯吃。但无论怎样,我看她高兴便好了,她高兴我也高兴。”
痴蠢。
无知。
傻得可怜又可恨。
若真是好东西,那个自私的女人又怎会不吃。
偏偏他过去也被骗得狠了同眼前人一样。
裴怀玉不愿听他再说:“天亮了,我出去透透气,你再睡会。”
说着理了理微凉的被褥,起身去了外头。
再待魏春羽迷迷糊糊二度醒来,耳边已尽是乒乓的大雨击打声。这回笼觉睡得格外沉,醒时心口传来阵痒痛,但他挠了两把,也没在意。
不久,船身便传来安心的震动他们靠了岸。
却说那雨下个没完,而靠岸的地方也有个小市集,一行人商议片刻,决定去觅些吃食。
脚下泥泞,雨丝冰凉透骨,但不远处人声的哄闹驱散了这些不快。
四人手里只有两把伞,故魏春羽同裴怀玉撑了一把,那对姐弟同撑另一把。
即至馄饨摊子,约定了汇合时间,四人便两两分开了裴、魏二人留在摊子处,船家姐弟去购置些新渔具。
摊子的生意并不好,算上魏春羽他们也不过寥寥三四撮客人。
裴怀玉收了伞,一边肩膀处却是湿了。
“裴兄,你打伞姿势不对,要迎着雨势打,”魏春羽对着那片洇湿的绸衣微蹙着眉,伸手比划着雨丝的方向,“不然肯定会淋雨的。”
裴怀玉言简意赅:“好,我记着了。”将那先上的一碗荠菜馄饨推给了魏春羽,“我吃得快,你先吃吧。”
晶莹剔透的馄饨皮里裹着汁水丰盈的馅,刚从滚烫的大锅里捞起来,又被投入了鲜香的汤底,用勺子略一拨弄,便活泼地打着转。
一把末时搁上的葱花肉沫也在碗里散开。
魏春羽吃下几个,连身体也暖融融起来。
那下馄饨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妇女,短衫窄裤打扮干练,手里也十分利落。她的孩子堪堪半人高,但已十分懂事地为客人来往端着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