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仰头,昼光安静地伏在他身上,来往的?人从容守礼、和眉善目,已?经盖住了从前那段时光惨烈的?收尾。

他想,挺好的?,要是师父和善渊善时他们在,应当也?会含笑欣慰地瞧着。

魏春羽去殿后土坡上,看望师父他们的?时候,遇见了个扛着锄头套着短褐下来的?少年道人,那道长?好奇问他:“这里埋的?,是你的?故人?”

魏春羽说?:“是的?,我的?家人。”

那道长?见他神?色平和,转而又问:“我听说?他们是以前这里的?守观人,曾在十年前下山治疫,还听说?他们常接济周遭贫苦人家,甚至还给人降妖除魔,守了这一方土地安静,后来修得大成,化?作大青山的?护山神?,不知这些是神?话还是真的??”

魏春羽无声地笑了笑:“是真的?。”

“那道友如今......”

魏春羽说?:“我还有些路要走,等到走完便?去找他们。”

小道长?颠了颠锄头:“要是道友乐意,可以经常回来歇脚呀,现在住观的?几?个道长?都很好脾气,道友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友过去住在哪里,现在许多住处都划给善信们了。”

魏春羽顺道陪他走了一路,闻言道:“多谢。”

......

“十月十八,灵水庄,魏除邪祟,收一两白银,买胡饼、淡酒若干。”

“十月廿一、廿二,纳福镇,魏行医两日,百姓自筹钱言谢,魏不纳毫厘。”

“十月廿三,魏于山上习武,砍坏桃树若干,树主?人为山下长?丰镇芦四公子,邀其至家中小住比试剑术。”

“冬月初一,长?丰镇,魏被砸选婿花球,为脱身使数个术法,属下们竭力追踪,三日后方才跟上。”

“冬月十四,魏公子终日不出户已?有三日。”

“冬月望日,魏公子呕血,夜登小山,未与旁人会面、未言片语,见日出乃朗声大笑。”

最新的?一条回报被指尖掐出深深的?印子,指头的?主?人唤来近臣,细细嘱咐了半夜,而后画了个潦草的?法阵,便?消失在原地。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千秋同照镜中人(一) 惊……

渔船的舱门被叩响, 魏春羽披上挡风的外衫,起身开门。

结果刚拉开门,手中的剑就?当啷落地。

万里高?的皎白?月光倾洒, 落在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的面孔上。

夜深露重, 那人衣发尽湿, 面颊有伤, 形容凌乱, 抬眼看人时发梢睫尖的水气聚拢,似曳曳欲坠的泪珠:“外面好冷, 让我进去好不好?”

魏春羽由他小心地拽过自己的手, 被他冰得?声音也抖三抖:“那你不安生待在宫里, 来这处荒郊野地做甚么?”

裴怀玉朝他贴近半步,双手试探着拢住他:“我们成了婚的,你不要我,总不能还不让我找你见你。”

这个怀抱挡住了江风,将魏春羽兜在符箓燃尽的香火气中。

一个皇帝,怎么不要脸起来和弃夫似的。

摔落在地的扁剑被主人用脚挑起,充作了关?门的木条子。

魏春羽在眼前人絮絮叨叨时,浑身都?在这个拥抱里卸了力, 暗自想, 对裴怀玉, 他还真是吃软不吃硬。

冰冷柔韧的面庞蹭了蹭他的脖颈与侧颊,眼泪和不要钱的吻仿佛急于替代来不及尽数吐出的话。

那人完全?不似上回不欢而散时胜券在握的讨人厌模样,只顾着颠来倒去为从前的事道歉, 见他不阻拦,拉着他的手贴紧自己的面颊,自恃那副端庄的好皮相卖可怜:“洲君, 求求你,理理我,不要不说话。”

魏春羽捂住他那双狡诈的眼睛,松了口气道:“别哭了,三十七岁的人了。”

裴怀玉僵了一僵,睫毛缓缓轻轻地扫过魏春羽的手心,留下两道湿润歪曲的痕迹:“要只是为我色衰爱弛哭,也没什么不好。我听?他们说,你生了病......”

他引着魏春羽的手,按在心口,一字一顿道

“阿魏,我这处慌得?要碎了。”

见他不说话,裴怀玉撒了手,改为半环着他,带他倒在摇椅上。

将下巴搁在他颈窝,说话时声音先牵连起两个胸膛的震颤,才到耳内,仿佛这样能叫人听?得?更清楚:“我先前总想要‘算无遗策’,想留住你,让你在我的视线里叫我时刻安心;后?来你不喜欢和我绑得?太紧,我就?想看一看你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你是如何生活如何游历......”

他亲了亲魏春羽的下颌,见人朝后?缩,锲而不舍地追上去,直至失了耐性,按着他后?脖颈,将他压紧在自己身上,安生抱着,用眼睫扫着他面颊,气息游蛇似的缠扑在他身上。

“你看看我,你信我阿魏,我已歇了之前的心。”

“因为你过着的也是我们曾都?向往的生活,于是我想,只要你得?偿所愿,即便我看不见你,也是好的;可是,现在你病了......我没法再隔着江远远看着你,我离你那样远,我甚至没法探探你的额温,为你拢一拢飘到耳前的头发......”

“我们都?得?过、见过那样多可怖的、折磨的病证,我真的......怕。”

末尾的“怕”字被情绪压到地底,只剩撕破的气音。

江浪冲撞着狭小的舟木,将二人的身体契得?更紧。

魏春羽垂着眼,抚摸裴怀玉头发的手猝然顿住,悄悄弯起圈住了那束头发:“你怕什么,怕我死?吗?”

明?知?故问,怎么还要用这样不在意的语气。

还是说,魏春羽自己也害怕,他在扪心自问。

裴怀玉抱紧了他,鼻间?几乎是立刻,萦绕上了幻觉似的血腥气,他埋在魏春羽温热的颈间?,声音闷闷的,乱七八糟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阿魏,我求你,让我的医官看一看罢。我过来花了三个时辰,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死?、你可能会死?,我只想过你会离开我......”

“阿魏,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就?像我被剁去手足鼻耳,在瞎眼前看着自己被浸入......”

紧贴着裴怀玉的胸膛泄出一声叹,那人终于受不住了:“停、停。我服了,裴怀玉你能不能别把什么都?随意挂在嘴边?”

随即便是一长串呛咳,裴怀玉猛地抬头,被几点艳红晃得?眼前一昏,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朝外高?声喊“太医!把太医都?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