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鬓发微乱的俏丽青年将?信纸送到他眼下,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不是我,我不曾单独叨扰夫人?,是夫人?常常找我与阿星,还有阿悄一道玩沙盘。”
魏春羽将?那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扫过几眼,朝前?一推,人?在椅上?往后?一倒,泄了口气:“又是这几个人?,真会给我找事儿。又要去找老将?军一趟了啊。”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和尚情缘为天断(一) 陈……
郎盛光出生时体形太壮实, 生母血崩仙逝。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郎盛光年年祭拜母亲时并?不悲伤,母亲在她心里只是个称呼、一个从父兄口中捏造的模糊的影子。
母亲的缺位并?没?有让她的童年不完整, 郎隽山又做爹又做娘, 疼她像疼眼?珠子。更别提还?有两个哥哥, 大哥经商总给她塞钱和?新奇玩意儿, 二哥在宫里做侍卫, 常给她带些打着规整印章的精细东西。
郎盛光的幼年,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 每天都同邻居疯玩, 大惊小怪地笑闹叫喊, 窜过一条条街道。
她的改变大概是从郎隽山领旨去打没?完没?了的仗开始的。
某一趟父亲吃了败仗,孩童就挤兑她,那是从家中饭桌和?巷中风声里汲取的恶意。他们还?未到读懂与?判断的年纪,却已经把恶意攥紧,自以为威武地把它像剑那样刺向郎盛光。
他们怂恿她钻狗洞,在她卡住时仗着她看不见?自己的脸,用石头打她,像打狗那样。
小盛光无助地扑棱着, 哭得几近断气时, 墙后面“软蛋将军”“克母祸患”一类刺耳的嘲笑谩骂突然被凌乱的脚步和?惊呼声代替了。
而后一个背着剑的清秀小和?尚从墙头跳下?, 落在她跟前,一语不发地撬动了她腰侧的石头。
小盛光哭得断断续续,语声哽咽:“谢谢你愿意帮我?。”
那和?尚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只是眉眼?沉静,像是山幻化成的,显得格外可信。
石头被搬出, 小和?尚朝她略点了回头,就作势要走。
郎盛光急忙用袖子狠擦了两把眼?泪:“恩公等等!我?叫郎盛光,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郎府找我?!我?会和?所有门房说好你,恩公叫什么?”
小和?尚纠结地蹙眉,目光扫过她蹭了灰的面孔:“陈恩。陈情的陈,报恩的恩。”
那日之后,郎盛光便绝不会同过往玩伴再见?了。她在门口等了陈恩十日,没?等到人,就扮作要学?本领的孤儿,混进了镖局。
只是里头生活太苦,每日鸡未打鸣,就要起来干活,等到日头大了,才轮上?训练。训练也不是上?来就学?各种花样精好本事,而是绕着大院蹲跳二十圈,等他们一个个累的眼?冒金心,才能听老师傅讲上?片刻的刀枪棍棒,从雁月刺、峨眉刺讲到标枪,但也没?个上?手?机会,只是听。要等熬过三个月,由师傅们筛选品性、根基好的,收了徒才能摸到那些武器。
更别提后面还?要学?飞蝗石子等听起来就不好支使的暗器,学?飞檐走壁、挑缸疾行,还?有马上?、水上?等功夫与?暗语。
郎盛光没?熬住,在听说镖师不能洗脸,否则久经风沙的面孔就会开裂成破窗纱时,就溜回府了。
这时郎府中的人都急疯了,尤其她的两个哥哥和?奶娘近仆,见?以为走失了半个月的郎盛光全须全尾地回来,又哭又笑,将她臂膀捏得生痛。
在做侍卫的二哥听说了她出走的缘由,立刻托人找了三个稳妥的女师傅,教她学?马术、剑术和?棍法。
这时郎盛光十一岁。
十四岁,那些棍棒她虽谈不上?精通,但到底也通了技法,在外行面前也能唬唬人。
在茶楼听了几个月波澜壮阔的江湖风云后,她决定一剑、一人、一马,去闯江湖。
不带枪棍,是因?为看起来不够优雅,郎盛光立志要在二十岁前成为闻名?九州的剑客,要让盛光的名?字光芒万丈,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潇洒故事、万丈豪情泼洒满来时路!
只是这一路过的坎坷。
没?有那样多是非分明的冲突,也没?有那样多能靠她打一架揍到解决的问题。
她看到流民冲撞济慈堂,看到蛮不讲理?的豪绅踩过贫苦人的生计,也看到飞一般来去的土匪。她怕了。
只是她还?想撑一撑,再走远一点。
她知道哥哥派了许多人保护自己。要不是那些人,她早就死过千百回。但她还?是不愿意立刻回去,因?为那样仿佛是一种妥协和?认输,仿佛会让二十岁的她回到十一岁以前。
再没?有豪情万丈,只有满腔疲惫。也没?有潇洒意气,只有沾满泥沙和?馊味的身躯与?旧衣。
她几乎已经记不起,吃到饱饭、穿干净衣服是什么感觉。
一路上?她学?过了看诊、下?厨、算账等一系列技艺的皮毛。都不精通,都没?有做很久。
她也并?非一次“拔剑相助”都没有。她帮贫苦的母女销过账,贴进去自己十来天工钱;她和?一个陌生的乞儿分食最后一个馒头,看同一片被巷里屋檐框得狭窄的天空;她帮人抓过小偷,只是没?抓到,还?被另一个偷子顺了钱袋,但是同祸相怜的失主请她同住了一个月......
都是很小的事。并不潇洒优雅,并?不游刃有余,但是在快冻晕时想起来,还?是会感到梦一般的温暖。
郎家的家仆尚来不及带回冻晕的小小姐,郎盛光就被旧友捡去了。
温暖的手?炉,厚实干净的衣裳与?被褥,在郎盛光醒来时教她陷入恍惚。
旧友对她很好,郎盛光同她交谈时说起过去甚至掉了眼泪。
旧友就问她:“你想回去吗?”
郎盛光弹了弹杯沿的灰尘,举起一饮而尽:“再等等吧。”
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还?要等什么。
于是旧友握住了她皲裂的手?,笑得真心:“那小郎就先留在我?这里罢。”
那时郎盛光以为她是好心,以为她珍惜旧时情谊、心善仁慈,但却未料到,她是为了让自己试药。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毒素已经侵袭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了。
终于察觉不对、混入她旧友府中的郎家家仆,将她接应回家。
虽然请来了最有名?的佛医,治好了她的眼?睛,但残余的毒素仍然让她失去了味觉。
这时,距离她十四岁离家,已经六年。
郎盛光终于真正明白,比起逞意气在外,吃许多憋屈苦还?险些丢了小命,不如?回家和?有血缘之亲的人待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