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将草笠搁到门内,朝他微微弯腰:“多谢詹师傅。”
詹缄不?常在?长春街这角见?到他这样挺拔的年轻人,肯上进、又恭顺,简直不?像会沦落到做“下九流”的杂耍的人。
詹缄心念一转,同他道:“我也不?瞒你,过几天我有个徒弟要回来,他以?前的确在?富贵人家做事,应当是有些?门道的,要是你有旁的打算,不?妨多问上他几句,你算他师弟,指不?定能搭上线呢。”
魏春羽应下了:“他就是黑葫芦说的那?位由师兄么?”
“是,等他回来了,我叫他与你好好说说。总归,人要是有更好的地儿去,做什么犯傻杵在?原地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黑葫芦从后头推了下詹缄的尻包儿,得意忘形地大声道:“是!”引得詹缄抄起一旁的斗笠就去揍他。
魏春羽拍了拍身后的灰印子,眯眼望向立着光刺的房檐。
由化无?,吴化有。
真有意思。
......
由化无?回来那?天,魏春羽告了假。
但他并未去别处,反倒与裴怀玉一道坐在?街对面二层的茶舍。
这里的茶卖的不?贵,做的也不?精,但总归不?是为茶来的,魏春羽也不?乐意喝茶。
只是苦了裴怀玉,他露出?了和馋食居中饮酒后一样的神色,阖眼片刻才?松开了攒簇的眉心。
他二人已占了这窗边好位子半日,又只要了一壶茶,那?店小二几次走过他们的脚步都放得重沉。
幸而二人所候之人终于出?现?,那?一露面便被众人簇拥的高挑男子,应当就是由化无?。
魏春羽眯了眯眼,怪道:“莫不?是我们又找错人了?他这长的......和杜欢画的真是八百竿子也打不?着啊!”
杜欢画的那?人面颊胖大,颧骨高得突兀丑陋,只有那?一点痣算得上有用,但现?下隔着条街,也看不?清那?人面孔的细状,但依稀见?得那?人面目和谐、高鼻深目,绝对不?至于有碍观瞻。
裴怀玉将推远的茶壶又拿了回来,穷极无?聊地将才?泼空的茶碗又满上了,他手指修长,叫人想起根节突出?的长竹,一套动作下来赏心悦目,引得魏春羽看了好几眼。
“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裴怀玉把杯子推到他眼下,不?紧不?慢地开口。
魏春羽“嘿”了声:“要是他真是那?人,我就不?信那?些?‘黑乌鸦’不?去找他,我们只管盯......嘶?”
“怎么了?”
裴怀玉顺着魏春羽呆住的目光往下瞧,一道雪白的身影正被由化无?接应着进了门内。
魏春羽开口才?觉嗓子干涩:“那?穿白衣服的,好像清一师叔。”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食婴案以身入局(六) 因……
在魏春羽说?出?那个名字后, 他才意?识到犯了一个怎样的错。
大?青观被灭了门,裴怀玉放弃了夺舍。虽然裴怀玉没有直言,但他也能猜到, 是因为?裴怀玉以为?自己无力改变上一世的事。
然而如今本该死去?的清一又出?现了, 必然会对裴怀玉要做的事有影响。
虽则魏春羽已经以一片神魂为?代价, 为?裴怀玉摆脱了那早死之身, 叫他不必再煞费苦心将自己取而代之, 但将裴怀玉推远是一定的。
他们本就道不同,不过因着前世今生?的关?系, 才特殊亲近了几分?。若是裴怀玉放弃了前世走过的路, 多陪他一陪也无妨;但若是裴怀玉有如枯树生?华, 又起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心思,那便?真是利尽交疏、视同陌路了。
裴怀玉居然眉眼带笑,全无所察似的问他:“要真的是清一,死而复生?,你不高兴么?”
明亮的昼光叫他们之间的尘子无处遁形,目光相接,平和的表象下裂隙生?长。
在这样的氛围里,魏春羽先无法忍受了:“没有‘要是’, 我们过去?看看就会知道真相如何。”
“好。”
“玉铮。”
“嗯?”
魏春羽将屏着的气呼出?去?, 坦诚地对上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那么问我, 话里有话,我不会答。”
裴怀玉的嘴角微微下落,神情无奈又包容:“阿魏, 我没有别的意?思。”
搪塞傻子的语气。
在裴怀玉的目送里,魏春羽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外冲,门口店家道了声“您慢走”他也没抬头, 然而一眨眼,他又回了头,板着脸朝自己走来。
“钱忘给了。”
一串铜板隔着两三步被抛掷到了桌上。
“走啊,杵着做门神吗?”
裴怀玉似乎困惑于他怨气的来由,一时没动?,于是便?被人拽了一下。
他回了神,正巧对上魏春羽的眼睛,倔强的,别扭的,看他一眼就很快移开。
分?明已经是个六品的朝廷命官了,但裴怀玉总还觉得他是个不知事的少年。
从沙场浴血锻出?的武艺与心性,反而助长了他莽撞的倔脾气。如果一桩事有千万苦衷、万千迂折,他也会一刀斩去?最?后一个转折前的累赘,只求一个光秃秃的明确到残忍或苍白的答案。
还总是相信,人的情感能抵万千、胜过万千,似乎在考量中加了情感,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也总愿意?相信这样不会后悔。不悔胜过“应当”。
裴怀玉想,在走之前定要挑个日子,把那圈羊蛊给拔了。他不太乐意?看到魏春羽亮得惊人的眼神,盛满了依赖朝向他,那份太轻易叫人动?容的热烈,偏偏是被困在个浑浑噩噩的谎言中的。
魏春羽带着他从小门溜进杂役团,躲在放杂物的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