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得到，胸腔里那?颗心早就怦怦跳了。现在的是，当初的也是。

慕玄临渐渐明白过来，这是自?己曾经丢失的记忆。他对这些实在是无?比地贪恋，又?有些不想?离开了，只想?再多看一些，再多留一会儿。

他想?起自?己入睡之前，似乎将夜山海搂在了怀中。本来他是觉得阿栩不在，怀里很空，才会如此。

可现在，或许夜山海歪打正着破开了他体内的尘封咒，于是那?些陈旧的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江水一般，往他脑海里滚滚奔流。

他又?看见自?己在从前的寝阁里，外头?仍是深夜。

曾经慕玄临常爱看些不正经的志怪书，什么《玄怪异闻》，什么《金缕藏经》。可父亲嫌他不务正业，还误了休息，晚上?便叫人封了他的功力，收了他的烛火，关了他的院子，逼着他不得不乖乖睡觉。

慕玄临通通都记得那?些，可他不记得眼下?这个晚上?。

因为他分明坐在案前，眼前就是那?本《玄怪异闻》，正翻开了记载空冥煞的那?一页。

可没有烛火的夜晚，案上?、窗边，为何会晕开暖黄的光？

慕玄临刚想?出去看看，这身体竟像是有所?感应，真的带着他走了出去。

推开门，风静树止。慕玄临向左一转头?，只见窗前那?处窄窄的窗台上?，趴着一个人。

这间寝阁的窗台很低矮。青栩蜷缩着坐在那?，趴在窗台上?，一张白嫩嫩的脸侧枕着自?己的手臂。他合着双眼，脸上?挤出了一团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软肉。

他手中紧紧攥着烛火，呼吸绵长?，似乎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睡着了。那?烛火的光从窗子透进去，将整间寝阁照得极暖极亮。

第90章 此为终章 全文完

慕玄临看?见自己走上前, 拿走了烛火，轻声?将那人抱进寝阁里去?。掌间柔韧的温度比烛火更烫。怀中人合上的双眼?弯弯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慕玄临看?了又?看?，只觉得胸膛之间头一回这?么涨, 这?么满。

他看?见两人在后山，一人练刀，一人练剑。他趁机环住青栩的身子, 教人一招自己刚刚琢磨出的裂骨斩。

他看?见两人偷偷溜进瀑布后的石洞,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看?慕玄临叫人从夜城集市顺来?的话本子。

话本上说，三界有神剑, 主人公偶然?寻得，便赠与此生挚交。慕玄临从书页间抬起头, 说我也要送阿栩一柄天下最好的剑, 要比夜山海更好才行。青栩想了想，说那少尊主做出的剑，定要有个比话本中更好的名字。

慕玄临点点头，那就叫它悬梦吧。

青栩又?说，少尊主，可阿栩使的是刀。慕玄临睨他一眼?，说阿栩也太不解风情?, 重点岂在是剑是刀, 这?“赠与挚交”四个字, 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青栩又?眨着眼?睛问他，少尊主，挚交是什么意思？

慕玄临便促狭笑着说, 等?你不再喊我少尊主，而?愿意喊我阿临的那天，我就告诉你。

他又?看?见除夕之夜，他从人界带回了梨花糕，阿栩看?着那新奇的点心，被香气馋得偷偷咽口水。那梨花糕他们没有吃完，慕玄临知道人爱吃，便揣在怀中暖着，等?第二日两人饿了，才又?拿出来?。

原来?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然?福至心灵，第一次对阿栩说了喜欢。

原来?也是那个时候，他曾以为可以永远留住的一切，忽然?就都成?了梦幻泡影，在一瞬间悉数破碎。

他亲眼?看?着青栩被绑上铁锁缠荡的行刑架，浸了盐水的笞鞭抽在身上，每一处他曾经亲手触碰过的、曾经爱不释手的皮肤，此时正绽开一道一道皮肉翻卷的血痕。

父亲说，看?在戒堂长老?惜才的份上，这?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于是青栩游走在生死的边界，挨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慕玄临被父尊下令，缚了手脚，封了功力，在一旁眼?睁睁目睹了整整四十八个日夜。

度日如年。

父亲要他明白，他的这?份喜欢，是错的。

他对一个来?路不明、身份低贱之人的喜欢，从开始那个小小的萌芽起，还有往后的每一个瞬间，全部都是错的。

直到最后一天，有人过来?，要将慕玄临带走。行刑架上的人早已低低垂着头，乌发散乱遮住脏污的脸，没有气息，没有回应，只有偶尔滴下的刺目的血。慕玄临挣开桎梏在身上的手，他让他们滚开，他要到那个人身边去?。

可是没有用。他被带到父亲面前，夜山海的剑尖流光四溢，抵上他的头顶，全身是几?近裂开的剧痛。

“不”

慕玄临从睡梦中猛地坐起来?。

他惊悸地喘着，粗重的抽气声?响在空旷木屋里。

床边不知何时响起稚嫩的嗓音：“哥哥，你醒啦！我们帮你去?看?了那个哥哥，他还睡着呢，可他好像一直在喊‘尊上、尊上’，你知道尊上是谁吗......哎呀，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慕玄临怔愣着，循着声?音看?向床边。四个娃娃被他通红的双眼?惊得张大?嘴巴，一时间，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慕玄临疯了一样奔下床。

他没有穿鞋，跑到屋外，赤着脚踩在雪地里。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在茫白的雪地上看?到那间木屋的屋檐，看?到那窗子里透出的暖黄的烛光，和当年照进他寝阁里的那束很像很像。

慕玄临膝盖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跪在那扇门前。他仿佛忘了白天里梅衣的话，只将手抵在门上，敲了一下又?一下。

许久，门终于开了。慕玄临看?见女子的衣摆，他来?不及抬头，只哽咽着说：“让我再看?他一眼?，让我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求你。”

“......”

..........

七年后。

忘月川边，行人如织，车马如流。

这?里曾经荒无人迹了几?十年，现在俨然?已是阡陌交错，添上了许多鲜活的烟火气息。

路边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朝他们扬起甜笑：“爹，娘，等?到了溯月城，我就能和那里的雪灵玩了吗？”

她?娘低下头，刚想佯装不允逗逗女儿?，却见小姑娘忽然?瞪大?眼?睛，亮晶晶看向不远处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