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贤妃的脸,却攸地阴沉了下去。她将这两个人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场夜宴就此结束,原本是想要去到“明霞殿”与朱砂好好儿地讨论一下那首曲子的白泽,却被萧淑妃紧紧地缠住,又是撒娇又是努嘴地示意白泽一定要留下来陪她。白泽顿感乏味,却怎奈这萧淑妃见撒娇不成,便做出一副垂泫欲泣的模样来,让他大为光火。迫不得以,白泽只好留了下来。
那朱砂款款地行至大殿门口,却又翩然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与白泽相遇,却递给白泽一个温柔的眼神,白泽的心立即醉了。萧淑妃察觉到朱砂的目光,便立刻转头与她相望,手不由自主地警惕地挽紧了白泽。
然而眼前那朱红的唇却只是微微地扬了扬。
是她的错觉吗?那一瞬间,萧淑妃竟然在那张一度温和而又笑意盈盈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阴冷,如雪似冰,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一闪而过,但是却足以让萧淑妃的背上冒起层层寒意。
这个珍婕妤……她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
045:野心
朱砂正兀自走出这“凝霜殿”,眼看着就要上了车辇之时,却突然看到身边立着一抹火红的身影。
转过头看到的,却赫然是德妃洛红英。
德妃娘娘?
朱砂诧异地怔了怔,紧接着便走过去,朝着洛红英施了一礼,道:“这会子刚下过了雨,德妃娘娘怎么还不回去?”
“我在等你。”洛红英看着朱砂,面无表情地说道,“珍婕妤,你打得是甚么算盘?”
“算盘?”朱砂被德妃洛红英说得愣住了,莫名其妙地问。
“你……”洛红英刚刚想要说些甚么,看到朱砂这完全不明就里的表情却又止住了,她愤愤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漠然道:“珍婕妤,你莫要以为自己看穿了本宫的心事,告诉你,想要借此买好,拉近与本宫的关系,你是大错特错了!”
“朱砂不敢。”朱砂微笑着躬了躬身,道,“这段时日还要有劳德妃娘娘教授朱砂骑马之术呢。”
“哼!”德妃洛红英压根儿就没有与朱砂客套的意思,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洛红英离去的背影,朱砂不禁哑然失笑,转身上了车辇。
“珍婕妤娘娘,这个德妃娘娘的脾气可真是忒地古怪呢。”直到车辇前行,那妙涵还不忘挑起帘子瞧了瞧洛红英的方向噘嘴。
“这个德妃娘娘呀,只是个性比较率真罢了。”朱砂亦轻轻地笑,道,“想来她当是最害怕寂寞的人罢……”
“一个武功高强,杀人都不怕的女人还会怕寂寞么?”这话,倒是那夏青来说了,在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一种并不常见的沉稳,那柳眉挑着,满脸的困惑。
朱砂却只是兀自抿着嘴巴笑着,靠在了锦垫上。
“话又说回来,萧淑妃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今儿几番欲为难我们娘娘。若早知她是这个样子,还不如当时任她东窗事发,被打入冷宫。”妙涵想起萧淑妃那张可恶的脸,不由得气愤了起来。
“她也是个可怜人。”朱砂轻轻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可怜?”妙涵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娘娘,奴婢觉得您总是太过仁慈了,那萧淑妃与醉青一样,都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如若不给她们点厉害看看,她们想可是要无法无天了!”
厉害吗?
朱砂倦倦地睁开眼睛:“妙涵,有些时候要忍得一时之气呵。她们纵然都可恶可憎,然而她们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活得更久,过得更好。本宫,或者是你,都是没有资格去践踏他人生命的。”看着妙涵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却又颇为不服气的模样,朱砂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笑容,“除非……是她们自己一心想要奔赴地狱……”
听到妙涵和夏青终是“嘻”地笑出了声,朱砂只是带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是一种错觉吗?
妙涵怔怔地望着朱砂脸上的笑容,和她那慵懒的神态,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位珍婕妤娘娘和靖王爷白隐竟然有着那么相像的地方。那是一种……把所有都埋在心里的隐忍,和隐藏在优雅之中的……残忍。
这完全是一个可以微笑地看着血流成河的人罢?就像……靖王爷白隐一样……
然而这个时候在朱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庄太后看着自己时的眼神,纵然她后来用一个巧妙的借口化解了那首曲子所带来的危机,庄太后脸上的神色也略略地好看了些。但是这一次自己突然率性而为地弹奏这样一个曲子,却着实是她失策了。但愿不要招来甚么麻烦之事才好罢……
“太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郑尚宫掌着灯走过来,看到了那在床塌之上坐着的庄太后。
庄太后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
郑尚宫将那灯盏放在了桌案上,挑起帷幔,看到了庄太后那满是忧虑的脸庞。
“怎么,太后娘娘您有心事吗?”郑尚宫轻声地问。
庄太后深深地吁了口气,缓缓抬眼看向冰宫,道:“秋妍,今日那孩子所弹的琴,你可曾听见了?”
郑尚宫怔了怔,这才明白庄太后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情。她笑道:“珍婕妤娘娘的琴技自是非同寻常,却到底是个内敛的孩子。先前在邀月亭,那于美人如何想要与她争风头,她都没有去与她计较。却是藏了这等的本事,太后娘娘,这个珍婕妤娘娘的品性确实难得。”
然而庄太后却摇了摇头。
“怎么,太后娘娘您觉得这位珍婕妤娘娘有甚么不妥之处么?”郑尚宫奇怪地问。
那庄太后沉思良久,方道:“一般而言,能够把自己的本事藏得很深的人,只有两种。一种便是不愿与人结交,也没有任何的**,只想平淡地度过一生的人,比如德妃。而另一种,便是将内心的野心隐藏起来,生恐在根基不稳之前便锋芒毕露惹人妒恨。”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那郑尚宫的面色微微地变了变,望住了庄太后。
“哀家今日从那朱砂的琴声里,分明听到了一种东西,你猜,是甚么?”庄太后转过头来问郑尚宫。
郑尚宫惊讶地看着庄太后,那庄太后沉声道:“野心。”
046:时光
郑尚宫从来没有想到庄太后会给那位珍婕妤朱砂下这样的定义,不仅是朱砂,就连这整个后宫里的嫔妃,庄太后固然有一些不甚待见,却从来没有用“野心”二字去形容。
只有……那个人……
“如果一个暴戾成xing的帝王有了野心,那么他便会让他的百姓存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导致亡国之恨比如乾青王朝的末康帝。”那庄太后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她张开双手,宽大的衣袖恰似要拥抱眼前无边的黑夜,“如果一代明君有了野心,那么他便可使他的疆土扩大一倍,甚至是百倍!比如先帝高祖。”
郑尚宫静静地听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庄太后的侧脸。烛火与月光交织着,变幻莫测的光影让庄太后的面容显得如此迷离。然而郑尚宫的目光却遥远起来,眼前的庄太后似乎穿越了几十年以前的岁月,变得重新年轻起来。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时候的庄太后,年轻、美丽,而又睿智超群。
“如果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有了野心,那么他会把整个江山视为他的襄中之物……比如太祖皇帝。”庄太后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清冷而坚毅,“然而,如果一个女人要是有了野心……除非她是正宫的皇后可一心铺佐皇上。否则……她就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让天下血流成河,错以为那毁灭江山的怒发冲冠是爱的缠绵,其实不过是让百姓生灵涂炭,让生灵饱受荼毒!”
庄太后说着,重重地拍了下桌案。那窗前的桌案之前摆放着一只青瓷花瓶,因庄太后这重重的一拍而晃了几晃,悬些摔倒在地。而这位平素里一直稳重而洒脱的庄太后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却是几十年来不曾褪色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