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陆慎坐起来,望着那女子怔怔发呆,良久,脸色转冷,那语气仿佛在审问一般:“你来做什么?”不是不配么,不是厌恶我至深么?既厌恶又怎么肯来呢?

那女子也并不恼怒,轻轻地喔了一声,稍稍低眉:“喔,那我便走?啦。”说罢,那女子当真转身离去,莲步轻移,不过三五步,已到了宫殿门口,衣决飘飘,回头问:“我真的走?了?”

陆慎无法,伸手去拦,只抓住女子腰上系着的天青色长?穗宫绦,却?久久立在那里,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女子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眉眼?间的温婉几?与那画卷上一模一样,抿唇浅笑:“不是叫我走?吗?”

陆慎不答,反问:“我写?给你的信,你瞧了没有?”

那女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反而渐渐隐下,轻轻点头:“瞧见了,只不大像你写?的,又或者骗了我来洛阳,又想出什么新奇的法子羞辱我。”一面说一面摇头:“我还?是走?吧,你这个人说的话是不能信的,特?别是待我,哪里有守诺的时候呢?”

陆慎长?手一揽,将那女子拥在怀里,脸颊靠着她的发鬓,叹息:“我原以为,你是决不肯来洛阳的,决不肯再见我的了。”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汉室皇后的玉玺,握在那女子手中,抵在她耳边喃喃:“听人说,你生阿昭的时候很艰难,还?哭了一场?”

那女子音调里带着哽咽的哭腔,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听陆慎道:“我那时并不敢去见你,只怕你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那样的话,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消磨光了,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女子叹气,幽幽反驳:“我说的话,哪有你说的难听?”

陆慎顿了顿,只顾顺着她的话说:“是,我的话难听。”

这时殿外电闪雷鸣,不一会儿便漆黑一片,下起倾盆大雨起来,陆慎忽觉得手腕上一阵刺痛,听那女子笑盈盈道:“不好,这铜烛台的蜡滴到你手腕上了,又是我的不是了。”

陆慎无奈地笑笑,伸手去抚那女子的远山眉,不料她笑着摇摇头,后退一步,脸上的神情十分疏离,语气也转冷:“好了,我得回江州了。”说罢转身撑伞步入雨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丹陛之下。

陆慎想叫住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脚下也似被定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慎这才叫惊雷惊醒,案上果是烛台倾倒,手腕上的蜡油已经凝干了,大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幔帐随风乱舞,一股湿热之气。

陆慎站起来,负手临窗而立,望着殿外无边无际的雨幕,忽有四顾茫茫之感。

不多时,沉砚端来醒酒汤,道:“君侯,喝点醒酒汤吧。从前老太太爱饮酒,夫人便说饮多了伤身,写?了方子,照着老太太的脉像配了解酒汤。”

陆慎嗯一声,接过来,微抿了一口,问:“有桂花?”

沉砚回:“是,有甘草、葛花、绿豆,老太太爱喝桂花酿,夫人便在药方里添加了一钱桂花花蕊。”

陆慎把那解酒汤一碗饮尽,淡淡接了一句:“她一向是喜欢莳花弄草的。”

沉砚闻此言,心下惴惴,越发不安起来。往日君侯是决不许旁人提起夫人来的,自己不提,旁人也不许提起只言片语,连雍州来的家书也不大耐烦看?,如今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药方的事,竟主动提起夫人来,那语气平淡温和?,好似两人并没有决裂一般。

虽然胡行恭口风颇紧,但此时,沉砚已隐隐明白,君侯三月下旬时飞鸽传书去江州,为的是什么了。

念及此处,沉砚便明白,此事是断然不可再隐瞒的了,当即跪下:“君侯容禀,胡行恭胡将军已于三日前到洛阳,只那时君侯尚在病中,奴才不敢召他来面见君侯。”

陆慎脸色未变,犹如青松一般立在那里,一字一句问道:“什么叫做不敢?”

沉砚不敢去瞧陆慎,匍匐在地上:“胡行恭护送夫人回江州,时遇暴雨,归船倾覆于江心,全?船八百余余人,存活者只有百八十人。胡行恭在江边打捞多日,均不见夫人踪迹。”说到这里,沉砚顿了顿。

陆慎沉着脸,怒道:“胡行恭这个蠢材,我早就?三令五申,要对?崔氏严加看?管,她水性甚好,必定是又逃脱了。他人呢,我命他把人送到洛阳来,连个人都看?不住?叫他立刻给我滚进?来,再传令江州刺史,张贴榜文,乘着她还?没走?远,挨家挨户地搜查……”

沉砚音量大了些?,接着道:“君上,今日一早,江州刺史茹素禀告,说夫人的遗体已经叫打捞上岸了。已叫幸存的贴身婢女辨认过,却?是夫人无疑。只怕辨认不准,又命人送了画像来。”

陆慎冷笑两声,压根不肯信,抬脚朝沉砚胸口踢去:“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来对?我说这番话的?我竟不知你们如今放肆到这样的程度,来人,宣铁甲卫来殿前,一应人等皆看?管起来,我亲自审问。”

沉砚被踢得三步远,碰倒博物架,珍玩古董哗啦啦倒了一地,他捂着胸口强撑着爬起来,跪在陆慎面前:“君上息怒,奴才等人自知罪该万死,只夫人临去前,留了话给君侯。”

陆慎冷哼道:“可见你们这群奴才一贯欺瞒,连话都编不圆,倘若沉船溺水,又哪有只言片语能留下?”

沉砚只顿首:“君上,胡行恭正侯在外面,叫进?来一问便知。”

陆慎挥挥手,立刻便有人押了胡行恭进?殿来,他跪在金砖上,几?乎叫人压着瘫软在地上,因?为害怕,说的话也没头没尾,颠三倒四:“那日天气本十分晴朗,因?着快进?江州城了,夫人心情很不错,还?命人送了酒进?船舱,小酌了几?杯。还?特?地吩咐卑职,降下船帆,叫船行得慢些?,说她多年未见江州沿岸的景致了。”

“谁知道那天,刚用过午膳,天便突然黑了起来,接着便下起暴雨来,那江水跟打着旋似的,卑职刚下令要弃船,那船便整个倒扣过来,一船的人都叫压在江底了。出了船舱甲板外面站着的百八十人,在船舱里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胡行恭说到这里,忍不住痛哭起来:“一船的人,就?活了这么几?十个,就?活了这么几?十个啊……”

陆慎端坐台上,闻言,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嘴里都是血腥味,咬牙忍着,问:“江州刺史茹素来了没有?”

江州刺史茹素捧着托盘进?殿,匆忙之下连官袍上都是泥点子,跪在殿内:“君上,臣召集八千民夫劳役,打捞了七日,这才把那船拖到案上。船身颇为坚固,并未叫浪打散,只匆忙倾覆,一船的人来不及出舱,便被活活溺亡。臣按照胡将军的名册,一一清点尸身,均能对?得上,无一错漏。”

“夫人的船舱中,另有丫鬟三名,尸身也具在。窗沿上有夫人用凤簪划出的划痕,想是夫人那时正奋力开窗自救。”

陆慎愣在那里,表情默然,小黄门奉了托盘上去,那是一块儿残木,周身都是横七竖八的划痕,在那残木的边缘,还?隐隐刻着一个昭字。

在她临死之前,心中最记挂,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刚满三个月的女儿吧,因?此求生无望,这才在窗沿上刻下她的名字。

陆慎坐在那里,不知怎的,忽胸口剧烈地刺痛起来,满头冷汗,几?不能呼吸,他略一开口,便呕出一大口鲜血,飞溅在那块残木上。

左右皆大惊,上前:“君上?”

陆慎站起来,挥挥手,把喉中的血复咽了下去:“备马,去江州。”

第86章 [VIP] 第 86 章

陆慎出宫殿, 宫城甬道处已经备好了几十匹军马,他翻身上马,吩咐一路跟着的殿前?司值郎:“本?侯要去江州数日,洛阳一切政务, 均交由德公暂处, 倘有不决之?事, 派四百里加急,送往江州即可。”说罢,便领着三千禁卫绝尘而?去。

殿前?司值郎在雨中凌乱,忙赶往宫外太尉府, 此时浑身湿透,站在廊下问:“先生可醒了?”

门口值夜的小童打了打呵欠:“先生昨夜醉酒,辰时方睡下, 嘱咐了我等,倘无要紧事, 不要打扰。”

司值郎急得打转:“如何不是要紧事,是天大的事。”

德公年事已高, 昨日便早早退席安歇, 因是庆功酒,他多喝了几杯,这日天明时还在好眠, 忽听得门外嘈杂声?,转了个身子, 依旧闭着眼, 问:“门外是何人呐?”

司值郎忙拱手:“殿前?司值郎沈追, 有要事禀告先生。方才天将明时,君侯带着三千禁卫, 往江州方向去了,此时只怕都要出洛阳城了。”

德公嗯了一声?,立刻坐起来,唤了小厮服侍穿戴了,口中喃喃:“江州能出什?么事?蜀中杨府正不过是一万残兵罢了,江州可是驻扎了六万水营兵勇。出了什?么急事,君侯这样急?”

司值郎沈追忙禀告:“江州没有出什?么事,是君侯夫人的归船在江州倾覆了。主?公大怒,方才殿前?诸臣皆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