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素心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胎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顾寒月。自从江沅死后,她便主动提出要到顾寒月身边贴身伺候。
顾寒月信任素心,也怜惜她失去旧主,加之她性情沉稳细心,顾寒月早已暗自决定,待孩子出生后,便由素心主要负责照料。
“小姐,该喝药了。”素心将药碗轻轻放在案几上。她看着顾寒月日渐消瘦的侧脸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哀戚,心里难受得紧。
顾寒月像是没听见,依旧怔怔地望着窗外。
素心暗暗叹了口气,拿起一件披风,轻轻搭在顾寒月肩上:“小姐,窗外风凉,您如今身子重,得多仔细些。”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就算……就算为了小主子,您也得保重自己啊。”
听到“小主子”三个字,顾寒月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素心脸上,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他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在怪我还没找到他?”
这些问题,顾寒月每天都要自言自语问自己千百遍,如同凌迟。此刻,她终于对着江沅留下的最贴近的人,问出了口。
素心听到顾寒月这如同梦呓般的问话,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小姐……您别这样想……公子他……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素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泪意,将药碗又往前推了推:“小姐,药快凉了,您先喝药吧。老夫人若是在天有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小主子了。您若是熬坏了身子,公子回来了,该有多心疼……老夫人……老夫人也会难过的……”
她提起江沅,声音再次哽咽。
顾寒月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些。她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碗药汁。
顾寒月仰起头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素心连忙递上一颗准备好的蜜饯。
顾寒月却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她不需要甜味来中和苦味。
在她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有一天,明确的收到江嵊的死讯,证实江嵊真的已遭不测……那么,等顾寒月安然诞下这个孩子,确保江家和顾家的血脉得以留存后,她自会去陪他。
顾寒月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了,无论是江沅还是江嵊。漫长的等待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生机,若结局注定是绝望,那她宁愿选择于九泉之下和亲友团聚。
黄泉路冷,顾寒月不愿让江嵊一个人走。 若他已然不在,这人世间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座更华丽的囚笼,毫无意义。
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只不过是顾寒月活下去的枷锁。一旦责任完成,枷锁……便困不住一心求死之人。
反正有素心,有阿姐还有江姨的旧部……这个孩子定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
第59章 朱砂泪
又是三个月过去。
暗无天日的囚禁逐渐麻痹了江嵊的神经,也蚕食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
江嵊开始变得异常沉默,眼神时常空洞地望向某一处,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似乎有些相信鬼王的话了。
顾寒月真的放弃他了。否则,怎么会整整四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一点寻找的迹象都探听不到?
鬼王显然很满意江嵊这种状态,并乐此不疲地用最恶毒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给江嵊洗脑,确保不会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生根发芽。
她时常会捏着江嵊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呆滞的脸,用那种带着怜悯又饱含讥讽的语气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啧,看看你这副样子。知道你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吗?因为你从小就是个煞星,谁跟你沾边谁就倒霉!”
“刚刚和亲生母亲相认,转头就克得她为你惨死,血溅当场,呵呵……”
“现在信了吧?根本没人真心要你。你那个娘子,顾寒月,堂堂永安城主,千金之躯,凭什么真心实意要你一个早就被本座玩烂了的破鞋?在暗影这种地方生活这么多年,你猜她会不会觉得你脏?”
“她当初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图个乐子罢了。现在玩腻了,自然就把你丢了,就像丢垃圾一样。你看,她找过你吗?她在乎你的死活吗?”
一开始,江嵊还会选择性耳聋,但鬼王说得太多了,再加上外界迟迟没有动静。
一遍,两遍,十遍,百遍……
谎言重复千遍,也会被当成真理。
更何况,江嵊的现状似乎都在印证着鬼王的话。他被遗弃在这里,承受着无尽的屈辱,无人问津。
他似乎真的开始相信,自己是不祥的,是活该被抛弃的,是不配得到任何救赎和爱的。
鬼王看着江嵊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湮灭,只剩下绝望,嘴角的笑意愈发残忍。
渐渐地,江嵊开始变得听话。
他不再有细微的反抗,不再有隐忍的表情,甚至会在鬼王到来时,下意识做出顺从的姿态。喂到嘴边的药,他会乖乖喝下;施加在身上的痛苦,他也不再挣扎,只是默默承受,仿佛那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连江嵊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这样做,是为了获取鬼王的信任,放松她的警惕,从而找到为母亲报仇的机会吗?
还是他真的已经在无尽的折磨下彻底麻木、认命,从灵魂深处相信了自己低贱不堪,只配得到这样的对待?
这两个念头在江嵊的脑海里混沌地交织、旋转,最终搅成一团无法分辨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