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让素心远远跟着你,免得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十七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好。”
他是从将军府的侧门走出来的,外面相对将军府和永安阁而言充满了生气的市井街道。
阳光有些刺眼,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种鲜活嘈杂,对十七过度敏锐的感官是一种冲击,也是一种很好的掩护。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堆着杂物的窄巷里,几个婆子缩在阴凉处交头接耳的动静,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害怕被人听见。若是常人,定然听不真切。但十七的耳力远胜常人,那些碎语如同细针般钻入他耳中:
“……千真万确!我表侄女在宫里当差,亲耳听说的!说是……说是中毒伤及胞宫,根本怀不上龙种!”
“哎哟!这可真是……”另一个人倒吸一口凉气,“那……那咱们这江山社稷,将来可传给谁啊?总不能……”
“嘘!小声点!要掉脑袋的!”第三个声音急忙打断,紧张地四下张望,“怪不得……怪不得陛下对城主那般纵容,怕是……怕是早有打算,要从胞妹那里过继一个了吧?”
“我看八成是!要不然,能由着城主那般……胡闹?”几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压低了的啧啧声。
“没有若是无法过继子嗣,还不知道会有多乱呢……说不定又要打仗死人了。”
十七拿着老妇递过来的麦芽糖,僵在了原地。
女帝……不能生育?
这如同惊雷般的宫闱秘闻,让他瞬间忘了呼吸!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若是真的……
十七猛地意识到,顾寒月近期的急躁,对子嗣近乎偏执的渴求,甚至突然开始积极筹备大婚……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释!
顾寒月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私欲,更可能是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所以她才那般焦虑,那般不计后果地压榨他……
“公子?您的糖……”老妇疑惑地看着愣住的他。
十七回过神,他接过糖,付了钱,转身就走。原来,他不仅仅是一个玩物,更可能是一个……被寄予期望的种马?
如果真是这样,那顾寒月绝不可能放他走!绝不可能!
但十七也知道那些婆子说的在理。
这并非简单的皇家私事。若女帝真的无法生育,又没有明确的继承人过继,皇权交接一旦出现真空,必然引发朝野动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到时候,争夺帝位的腥风血雨将席卷整个国家,边疆不稳,内乱四起,最终受苦的,永远是那些最底层如同草芥的平民百姓。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并非虚言。
而眼下,唯一能名正言顺避免这场灾难的方法,似乎就是……由女帝的胞妹,永安城主顾寒月诞下子嗣,过继给女帝,稳固国本。
而十七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实现这个目标的关键一环。
真的要为了自己渴望自由的一己私欲,而可能破坏全天下人的安稳生活吗?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若是在以前,在暗影那个只教会他杀戮和生存的鬼地方,十七绝对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这想法可笑至极。
他自己都活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朝不保夕,凭什么要去在乎那些陌生人的死活?天下大乱与他何干?
但是现在……十七犹豫了。
或许是江沅的关爱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又或许是永安城那些为了生活忙碌的百姓。卖糖的老翁,织布的妇人,嬉闹的孩童……他每次出来,虽然沉默,却能感受到一种粗糙而真实的生机。
她们或许贫穷,却有着他从未拥有过的平凡而安稳的生活。
十七已经杀了太多人,沾了太多洗不干净的血。那些目标或许该死,但也有很多,只是像那个被他杀死的小女孩一样,无辜地被卷入了权力的倾轧。
如今,一个能挽救无数人,避免更多杀戮和流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还要因为自己的逃离,而间接导致更大的悲剧害死更多人吗?
十七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他厌倦了杀戮,厌倦了鲜血,厌倦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利用!
现在,至少有一个机会能弥补……哪怕这种方式如此屈辱,如此违背他的本性,但至少……至少能阻止更大的流血!
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感席卷了他。十七挣扎了这么久,渴望了这么久的自由,终究可遇而不可求。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注定要被困在金色的牢笼里,成为一个延续他人血脉的工具,用自己余生的自由,去换取外界的太平。
这代价太大了,大到他几乎无法承受,可又不得不承受。
十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只需服从命令,无需思考对错的杀手。
情感和道德的拷问,远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人!
十七并没有回将军府,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回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永安阁。
守门的侍卫见到他,皆是一愣,但无人敢阻拦这位城主即将过门的正君。
十七径直走入主殿时,顾寒月正对着大婚的流程单子蹙眉,听到脚步声有些不悦地抬头,看到是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顾寒月放下单子,疑惑的问道,“不是该在将军府好好待着,等我去接亲吗?”
她上下打量着十七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谁让你擅自回来的?”
然而,十七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质问。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