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沅“嗯”了一声,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纸张。
一会儿又走到炉子边,用火钳子拨了拨烧得通红的蜂窝煤,“火不能熄,得有人看着。”
林晚沅又“嗯”了一声。
这屋子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来来回回地走,摸摸这,敲敲那,眼神总往林晚沅那边飘。
顾凛在屋里磨蹭了足有半支烟的工夫,最后实在找不出什么由头了,又把那个热水壶拎起来晃了晃,又放下,丢下一句“多喝热水”,又迈开长腿走了。
林晚沅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可怜的周正被团长加罚负重越野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在战士们中间炸开了锅。
顶着风雪负重跑完了五公里,周正累得跟死狗似的,满肚子委屈没处说,逮着人就念叨。
“你说,我到底是哪儿说错了?”
“团长不是让我照顾好嫂子吗?我这又是添煤又是分享败火秘方的,我多贴心啊!”
几个战友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分析起来。
“团长那是让你干活,不是让你陪聊的!你话太多了!”
“就是!你没看团长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活像要吃了你。我估摸着,你是离嫂子太近了,碍着团长眼了。”
班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团长媳妇儿嘴破了,能是上火吗?那是咱们团长……”
班长挤眉弄眼,做了个啃的动作。
周正愣了半天,恍然大悟。
几个脑袋又闷头凑到一起。
“你们说,团长最近是不是有点怪?以前跟个活阎王似的,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还不是被嫂子给拿捏住了!你没听古人说吗,英雄难过美人关!”
议论了一会儿,最后神情肃穆地得出一个结论:他们那铁血无情的顾大团长,八成是栽了。
……
萧老爷子今天不用去开学术会,来得早一些,进了档案室,一眼就瞥见了林晚沅桌角那管小巧的蜂花牌护唇膏。
又瞧了眼她那微微润泽的嘴唇,慢悠悠地开了口。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讲究。这天干物燥的,是该好好润一润,免得干裂了,说话都疼。”
一句话,说得林晚沅手里的毛笔都差点掉下去。
耳根子烧起来,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只能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到了中午,许亮提着两个铝制饭盒,踏着饭点进来了。
“嫂子,萧教授,开饭了!”
许亮把饭盒放在桌上,一打开,对比鲜明。
一个装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撮嘎嘣脆的腌萝卜条。
另一个,饭盒底下铺着一层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旁边还浇了一大勺喷香的肉臊子,热气腾腾。
许亮把那碗肉臊子面恭恭敬敬地放在林晚沅面前,又把馒头咸菜推到萧文博跟前。
“萧教授,您请用。”
萧文博看着自己眼前的白面馒头,又看看林晚沅那碗丰盛的不像话的面,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斜睨着林晚沅。
“我这个外孙,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姥爷,快成妻管严喽。”
话音刚落,顾长风提着个大搪瓷缸子,乐呵呵地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眼睛一瞪,拐杖往地上一顿:“疼媳妇怎么了?我们老顾家的爷们,上敬父母,下疼妻儿,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经地义!不像你们这些酸文人,就知道讲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中看不中用!”
萧文博眉毛一挑,扶了扶眼镜:“粗鄙!军人就只懂得打打杀杀,保家卫国是本分,可夫妻相处,哪里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道理?我女儿就是被你这套粗鲁家风给耽误了!”
“呸!相敬如宾能当饭吃?能生娃?我孙子这是实在,是心疼人!我孙媳妇就该捧在手心里疼着!你懂个屁!”
两个老爷子就着一碗面和一个馒头,又斗上了嘴,谁也不让谁。
饭也不吃了,吵吵嚷嚷地出了门,一路往家属院走,声音还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骂对方“老顽固”,一个骂对方“酸秀才”。
傍晚收工,天色暗得早。
外面的雪结成了一层薄冰,路面滑得像抹了油。
林晚沅推开档案室的门,刚一脚踏出去,脚下就猛地一滑。
“小心!”
一只大手及时地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顾凛。
他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军大衣的肩章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林晚沅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男人已掸去肩头的雪,在她面前干脆利落地蹲了下来,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