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一阵长长的沉默,紧跟着一阵叹息。

“把他送给姮姮吧,我答应她了,不管是死是活,总要给个交代的。”

梁潇想提起劲问问这个人他答应姮姮什么了,还有姮姮不是出城了吗?可他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顷刻间便陷入了黑压压的沉眠中。

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梦中辰光流转,尽是他和姜姮在章台行宫的日子,明明那么短暂,却能被无限拉长。

岁月静好,闺暖如春,身侧萦绕着香气,是姮姮亲手调制出来的香,那么温醇绵柔,像是美人的手一直探进他的心里。

他翻了个身,依稀听见水流的声音,还有人在打他的脸,一下一下,啪啪清脆,甚是欺负人。

他气急了,憋着股劲猛地从梦魇中挣脱,缓慢无力地睁开了眼。

周围场景由模糊渐变得清晰。

他一眼便认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吴江临水,风月之地常有画舫飘过,梁潇幼时经常提着个篮子去画舫上卖糖瓜子,熟悉的场景想忘都忘不了。

认出来自己在船上后,他又发现了打他脸的人。

晏晏穿着一套合身的红袄红裤,盘腿坐在他身边,小手大张,很是不见外地拍打他的脸,见他醒了,煞是心虚地把双手缩到身后,瞧着他嘻嘻笑了。

笑出一对浅凹的梨涡,水眸明亮,清澈纯真地瞧着他,像瞧一个玩了许久的玩具。

梁潇的思绪略有些迟滞,亦或是不敢信这样的美梦,挣扎着想从横榻上爬起来,可身上剧痛无比,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他抻头望向舱外,见船的对面是一艘载货的船,一抹纤秀的背影立在船头,飘进她低柔甜美的嗓音。

“我想要一斤蟹粉酥,五两江米年糕,再来三只熏鸭,五斤腊肉……对啊,我们大概要在船上过年了。”

梁潇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十分感念它还跳着,终于望着一旁的晏晏,温柔地笑了。

正文完

96章、“不要丢下我,我最乖了”

荣康二年的冬天, 注定是要在大燕史册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摄政王梁潇意图挥军谋反,被奉命勤王而来的端州节度使高从善剿灭。

小别山尸陈遍野,皇城司和神卫集体出动, 光清扫战场就耗费半月, 终于在山坳深处找到了摄政王的遗骸。

一代枭雄,殒命时不得全尸, 面目尽毁, 唯有尸骨上的白翎高盔和麒麟玉佩能帮着禁军辨别出他的身份。

荣康帝梁祯已下令将其贬黜为庶人,念着其从前的从龙之功,赏他全尸安葬。

这场震天惊地的谋反牵扯甚广,虽然参与的武将都已随梁潇殒命于小别山,但梁潇把持朝政数年,党羽遍及朝野, 株连蔓引, 清扫起来仍是件耗时甚多的事。

朝中官位一下空出来许多, 急需择选新的填补上来。

荣康帝在摄政王死后没几日,便下旨拜殿阁大学士顾时安为左相, 由他全权处置梁潇党羽和主持新科举。

朝野之上正是推陈出新的好时节, 内外一派新朝盛景。

荣康帝念着自己的老师檀令仪, 将他放了出来,虚心纳谏,开始着手推行新政。

若说新政, 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大半已然就戮,但还留下一人, 堪称新政领袖, 那就是如今正在国子监里教书的靖穆王世子梁渊。

檀令仪知道了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身份, 惊喜万分, 亲自去国子监邀请他出山,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对方沉吟良久,竟回绝了他。

檀令仪碰了壁,回来紧着顾抓时安抱怨,顾时安没说什么,只是一笑。

当晚,恢复梁渊靖穆王世子身份,允他承袭王爵的圣旨便下来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流言四起,梁世子这几经沉浮历遍荣辱的人生经历甚至被火速编成了话本,在各大茶寮酒肆登场。

但他并没有如人们预想的那般,择一良辰吉日风光搬进王府,再把那罪人梁潇留下的东西悉数清理,从此扬眉吐气安享尊荣。

相反,他极为低调,于深夜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回了家,留下了梁潇从前用的老管家,又买了些仆婢小厮,安顿下,照常去国子监教他的书。

期间檀令仪又去请过他几回,皆被回绝。

这般沉默内敛的新晋靖穆王很快就被人们遗忘,话本鼓书有了新的主角,那就是新任相国,顾时安。

才刚刚二十七岁,便已位极人臣,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年龄和当年梁潇奉旨辅政手执巅峰权柄差了不过一岁。

坊间有些关于顾时安和摄政王梁潇的猜测,毕竟当年初识得顾时安这匹千里马并将他拉入朝堂的恰是摄政王。

不光坊间,朝野上下也都睁着一双眼睛看,这位曾效命于梁潇麾下,又转投过崔太后,最终传奇般地逆风而上,整顿朝局的年轻宰辅会如何对待昔日摄政王的党羽。

但最终并没有人们所预想的,大肆株连亦或是趁机招揽,顾时安将涉案之人按律收押,亲自审理,不轻纵不冤枉,公堂上条理清晰,只以物证人证论清白与否。

若不是这一出,大家几乎都忘了,顾时安曾是襄邑县令,曾以神断之名深得当时的摄政王赏识。

总之,事情平稳地推进,没有人们预想中的朝局动荡人心惶惶,没有大肆杀戮血流成河,梁潇的死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不到一月之后,关于他的一切都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消失得自然且平静。

除了留于史书上的几个字:权佞,性狠,不得善终。

顾时安接掌了部分梁潇遗留下的权柄,在中书省闭门数日,把案卷亲自整理妥当,终于能舒一口气,拖着疲乏的身体从官衙出来,见日暮时分,街衢上彩灯高悬,人烟稀微,万家灯火煌煌,沿街商铺皆闭门谢客,才倏地反应过来,今夜是除夕。

他穿着官袍在空荡荡的街上走着,想起了当年在襄邑和朝吟过的那个年,他和面包扁食,朝吟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两人穷得叮当响,馅里都不舍得多放一点油和肉。

日子过成那样,却是快乐的。

顾时安轻叹一声,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偌大帝都,竟像一座孤城,漆门深闭,独独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