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的,好像也是一句不带情绪极为纯粹的疑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无情将话说得慢而郑重:“因为比起你而言,我有千般万般不好。”

这是一句对他来说的实话,就这么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

“我行动不便,哪怕你昨日真遭到了麻烦的刺杀,我也未必能够及时赶到你的身边。就像当年,我想从捕神的手中将戚少商救出,给他留下了提醒的字条,却被九幽神君所趁,制造出了个骗局,竟让我身边的金剑童子死在了捕神的手中,我却没这个本事将他救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命丧九泉。”

还有,当日在师青若截杀元十三限的计划里,无情显然和她的行动并不相配。

还有

“我无法修炼内功,经脉细弱,若是一旦经脉摧折,极有可能会是早夭的结局。这是我幼年经历造成的伤痕,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我还是朝廷的捕头,或许十年之内都无法摆脱这个身份……”

师青若忍不住笑道:“你这一条条说的,倒像是让我一定尽快拒绝你,打消你的想法,不是来表白心迹的。”

哪有人这么上来就揭自己短的。

然而她刚要将手松开,便见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先一步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止是让她有些意外,更是让无情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微醺的颜色。

但随即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是羞涩的低语,而是每一个字都显得十足的坚定,“因为我很确信,就算有千般万般的限制,让我此前不敢将话说出口,我也想……不,应该说,我能做你的知音。”

他眼神愈发专注,那其中积攒而起的勇气,在那片平日里波平浪静的湖上掀起了滔天巨浪,也像是正要朝着师青若倾倒下来。

而在这浪潮面前,他的指尖却又有着一瞬的颤抖,足以让他握住的那只手,感觉到这刹那的慌乱。

这青涩的表现,本不该和“无情总捕”这个名字挂钩在一起,但又正像是春日湖面上的一缕清风,让人捕捉到它的时候,不由心情大好。

更幼稚的是,他像是试图将自己的心情,顺着他握住的那只手,一路传递到师青若的心中,于是将那指尖又收拢了少许。“我看得懂你的抱负与心志,愿意为你倾我所有,无论是当日的那一朵花,还是我的性命。”

迟来一步的日光,像是融化了那最后一层薄冰,将冰层之下的炽火给释放了出来。

他磕巴了一瞬,极力在这样的对视中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话说得像是一句空话,但倘若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

“嘘。这种誓言,还是不要随意发的好。”师青若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凝视着无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我一向觉得,命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有那一句知音之言,就已足够了。

这位无情总捕啊,总打着公事公办的旗号,但未曾与她通气的情况下便明白她的意图,又配合着她的演戏,好像已做了不止一次。

她若看不透这个举动背后的贴心,那也未免太过迟钝了。

在秉公执法之余,他的徇私偏袒,已就差没有直接说出来。

但她又真不喜欢他因自卑而产生的瞻前顾后,明明有着让人欣赏的性情与外貌,却好像总觉得,自己也如朝阳升起前的晨露,会有消散之时,便一次次退让。

“朋友”二字,对他来说已足够奢侈,也足够值得宽慰。

可感情二字,是不容半步退让的。

“我非烈日,君非冰雪,有些话……本不必等到这么久。”师青若叹了口气,这才直起了身子。

她的手却仍被握在无情的手中。

这只手要替代他的腿,助力轻功的起落,又是他的看家本领所在,如今既已抓住了目标,又怎会如此轻易松手。

师青若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无情总捕,你才从那壳子里爬出来,那我也只能先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别得寸进尺,现在就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她如今诸事正忙,又多了个病弱的女儿需要照管,更不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将神侯府的大捕头拐骗到迷天盟来。

若这消息传到诸葛神侯的耳中,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提着那浓艳枪就杀上门来。

师青若倒也没对他犯怵,反正她在私底下没少指责神侯的办事方略,就是单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我不是想要得寸进尺。”无情没有松手,说出的话却正是对着师青若的顾虑下的药,“师盟主也大可放心,在将我的想法跟世叔交代明白之前,我不会让其他的流言先传出去。”

他垂着眼眸,声音中不无唏嘘,“自在门上一辈的恩怨,多与感情有关。天一居士与织女分道扬镳,一个久居白须园,一个坐镇神针门,此生不复相见。世叔与小镜姑娘隔着国仇家恨与诸多误会,最终天人永隔。我在世叔的照管下长大,更不敢说自己懂得如何经营感情,只能尽我所能地帮到你。”

他本就不能如常人一般行走,此刻的低头因有那一番话在前,便不像是羞涩,而更像是不愿给人招惹麻烦的退让。

只有那只始终不曾松开的手,昭示着这具单薄的身体之下,有着怎样的执拗。

还有那一声“师盟主”,仍是一个未变的称呼,却好似要比先前亲昵了数倍。

他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清明,随着他抬起头来的举动,将那绽开正盛的笑颜,呈现在了师青若的面前。“我也只是庆幸,当年你嫁给关七,遇到麻烦的时候先让人找上了我们神侯府。”

或许从那一次,便已注定了他们的缘分。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将那顶替的花轿,在某一日变成真的……

“嘶”无情轻声抽了口气。

师青若收回了往他额间点了一点的那只手。

她唇角微扬:“既说是知音,你就该知道,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所以”

“要想做迷天盟圣主的伴侣,要想做纯儿和摇红的养父,别想着一步三跳的。”

他也想得太美了些。

无情含笑接道:“那么换一句话吧,敢问师盟主,今日又有何事,需要我与你做个共犯?”

他松开了手,轮椅却已又向前了一步,正跟上了师青若的脚步。

所以,不需要风来传递,那个声音就已传到了他的耳边,“共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