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同盟主汇报汴京中的情况,就听说您给我认了个妹妹。”关纯垂眸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她说话间的余光又留意到,在无情总捕的脸上,好像隐约闪过了一点悒怏不快的神情,仿佛是因为被她抢先一步与师青若搭上了话。
按说以大捕头的心性,此前就算有这样的想法,也必定不会在言语与神情中让人窥见端倪,如今却有些不同。
想归这样想,关纯向来心思敏锐,只将这变化记在了心中,便已将心神放在了眼前。
“既然知道是给你认了个妹妹,我还以为你在对我的称呼上也该亲密些,免得被人后来居上。”师青若调侃了一句,侧头对着窗边示意了一眼。“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她神智恢复正常前,就按迷天盟二小姐的待遇照看她。”
“我明白。”关纯沉默了须臾,最后还是没对前半句话做出回应,只答应了后面那件事。
师青若显然不太在意这个,也相信关纯会做好自己交代她完成的事情。
作为迷天盟中手握实权的大小姐,关纯如今的地位,比起当年作为六分半堂大小姐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好像早年间在六分半堂的经历,都只是一段势必要醒来的梦。
梦醒之后所见,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对她是如此,对狄飞惊也是如此。
“去吧,晚些我会来找你说说汴京那头的事情。”师青若摆了摆手,示意大小姐去找二小姐联络联络感情。
关纯虽觉这没什么必要,但估摸着这是师青若要找无情总捕有事相商,这才将她支开,又从善如流地走向了孙摇红的方向。
等走到那可怜的姑娘面前,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师青若与无情已顺着屋前的路走出了一段,只剩下了将被林木挡住的身影。
孙摇红则仍是以手托腮,呆呆地朝着那边看去。
关纯正想开口问她两句,忽然听到她出了声:“阿爹坐在轮椅上,没有阿娘高大,是不是就不会把阿娘吃掉了?”
关纯顿时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孙摇红像是没听到关纯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娘现在好厉害,那些怪物也不会把阿娘吃掉了。”
她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你说是吗?”
关纯却听得一阵不寒而栗,她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孙摇红的这句话。
她是何等聪明的人,也在来时听到了些和神枪会有关的消息。如今孙摇红寥寥几句,足以让她做出一个猜测,孙摇红的神志失常,恐怕相比于公孙扬眉出事,更多的还是这件惨事。
也难怪,师夫人暂时不想拆穿她认错了母亲,还想让她慢慢在迷天盟的照拂下恢复正常。
“我……”
“我叫孙摇红,你叫什么?”那披着狐裘满是病容的姑娘,自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往日的活泼,回眸朝着关纯发笑时,先前的恍惚又已消失不见,好像仅仅是略有些稚气而已。
乍一眼看去,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关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伸出了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这一幕不仅倒映在了窗框之中,也映入了两个人的眼睛。
无情颇觉无奈地问道:“你若是这么担心她们会起冲突,为何不亲自将关姑娘引荐给孙姑娘,而是要蹲在这树丛里看她们相处。”
若是让人瞧见,堂堂迷天盟圣主竟然要躲在这样的树丛里偷窥,说出去像什么样。
瞧瞧吧,先前还是个合格的“慈母”,现在却是先将他连人带着轮椅停在了这片树丛的后头,确定这些矮灌木能遮掩住身形,又折返回来蹲在了他的旁边,留意着那头的一举一动。
“为何会起冲突?我对纯儿还是有信心的。她对狄飞惊和雷动天都能下狠手,足见我的教育已成功了一半。”师青若从容答道,“我就是想看看,没有我这个母亲在场,摇红的表现如何。”
收容孙摇红是一回事,但无论如何,她也没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
若是时刻都要在身边多出个累赘,显然不是一位统战盟主该做的事。
如今看她离开之后,孙摇红的情绪也依然平静,她这才放下了心。
无情恍然,“这倒是该当留意着。”
“那你觉得,我该给这样的两个便宜女儿,找个怎样的养父呢?”
“……你说什么?”
无情刚要开口,却慢了半拍方才反应过来,师青若到底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也同样慢了一步发现,师青若已一手撑在了他的轮椅扶手之上,朝着他迫近了一步。
也正是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能愈发清晰地看到,面前这双眼睛里,流转着一抹格外认真的神采。
“我说,我想给她们找个养父。”
无情的喉咙有些发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昨日,你的表现就很奇怪。”师青若一点也没给无情以岔开话题的机会,“先是以为我出了事,拉着我的扈从盘问,差点扯破了别人的袖子,后是该留下与我商榷如何处置的时候,竟来了个落荒而逃。我说大捕头啊”
师青若玩味地扬起了唇角:“你今日,应该不是就此事来道歉的吧?”
头顶林木缝隙间穿过的日光,正投照在师青若的眼睛里,却奇怪地没有模糊去她眼中的神色,而是照得黑色愈黑,白色愈白,像是要在这对视之间,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去。
无情的心头一颤,却因为昨日心中反思的种种,并未如同此前的表现一般,低头错开她的目光,而是顶着指尖在掌心发力的微痛,吞咽下了喉间的忐忑,开了口:“若我说,我今日确实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向你表白心迹的,你会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吗?”
他坐在轮椅之上,平日里与人见面,除了对方坐下,都得仰头上望,这时常能让他看到许多人不为人知的神情。又因心思细密,总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窥探到旁人的内心。
但时至今日,他也总难以弄明白师青若的所思所想。
就像此刻,她半靠在他的轮椅旁,认真而严肃地品评着他先前的那句话,就让他难以猜测出她的想法。
又或许,是因为他在将话说出口的刹那,心脏有一瞬的过载过速,让他需要努力平稳呼吸,方才能让头脑从混沌中慢慢清醒过来,又谈何读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