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这正是苏乐藏身的那间房……眉娘可是察觉出了什么?可是又不像。

听得房内隐约有几分响动,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透露过门缝断断续续地传来,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惊慌,“雪……雪芍……是你吗……”

我被这厮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眉娘,见她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后,这才惊魂未定地吁了一口气,微微皱起眉头来,曲起指节重叩了一声门板,警告苏乐不要出声。

里头似乎也明白我的用意,霎时没了动静。

眼看着深夜已至,若是再拖,难免要露出更多马脚。

“看来暂时不能从正门走了,”我急急往眉娘嘴里塞了颗醒酒石,而后很是无力朝小黑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眉娘紧闭的眉目,这才压低了嗓音道,“罢了,眉娘今日醉了也有醉了的好处,趁现在她还未清醒,还是早些行事,以免夜长梦多。这间房的窗下正巧是后院,小黑你先绕去后院,唤苏乐他从窗子跳下,然后带他从后门直接走。”

他沉默地提了盏玲珑的羊角风灯,应声之间,身形已动。

见小黑已然走远,我暂时呼出了一口气来,重新蹲下身子看大醉的眉娘,欲等她稍微清醒点后,再与小黑一道儿扶她回房去。

这些年过去,眉娘面上施的妆虽日渐浓艳,这般近的距离,隐隐也可见得她眼角便上再遮掩不去的纹路,然而五官却始终没有走了模样,依旧秀丽端庄,娇媚动人,仿佛还是当年娉娉婷婷地撑着把雪伞,把我接到灵栖来的妲己夫人。

不一会儿,忽见她红艳艳的嘴唇微动,似乎在念叨些什么,隐隐有些声响,却细若蚊鸣。我精神一震,把耳朵凑近些,听到她口中轻声呢喃,“水……水……”

水?我跳起身来,赶忙跑回房去,然而这才发现茶壶茶杯皆落了个底朝天儿,只好又哭丧着脸一鼓作气冲到了后院,欲先从井里汲水来烧,顺带看看小黑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刚风风火火地大步迈出后院没几步,听得身后突然急促地传来“咕咕咕”的声音,似乎是小白花儿的叫声,然而似乎与往常讨食时的声音大不一样,一声声愈发尖锐。

小白花儿那厮不是在陪苏陌么?我疑惑地随之回首望去,却只见并不明朗的月色下,一个红衣女子直身立在高耸的青瓦屋脊之上,火狐皮的短袄恰好地包裹住了她玲珑的身段,只余了两侧玄色的衣袂迎风飞扬着,嬿婉回风,仿佛即将要飞走的枯叶之蝶。

愈发清冷的月光仿佛一张网,完完全全的笼罩住了她的身子,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渺渺的梵音,让这个夜显得愈发静寂。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东西,她猛地抬起了线条纤秀的下颔,昂着首,似乎是在遥望着远方,然而墨色的长发在狂乱的夜风中肆意纠缠着,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容,始终看不清她的神情。

眉娘!?

第十五章 败露

只是……眉娘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被这抹突现的人影吓得一个激灵,提着木桶的手禁不住松了开来。木桶轰然落地,声响巨大,然而直立在屋脊之上的眉娘却恍若不觉,依旧怔怔地平视着前方,屹然不动,似乎要这般在其上站成尊望夫石。

小黑和苏乐此时尚未走出很远,遥遥地还能看到他手上那盏羊角风灯明灭不定的朦胧灯光,若是此时要唤他折返,也实属不易,反倒拖沓了时间。我稳了稳身形,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弯腰捡起木桶,心里只当是大抵看到了什么情景,引得眉娘她想起了往事来,然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一方漆黑如墨的天空,连星子也无。

我磨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直到最近的屋檐底下,轻声急唤道,“眉娘……眉娘?你怎么在上面?快下来……这时辰是要喝药了……眉娘?”

没有回音。

我不敢再拔高声音,生怕她一时受到惊扰,反倒出了什么意外,只觉着耳边乍然风止,眉娘的面容逐渐在苍茫的夜雾中清晰起来,我再度抬首时,只见得她表情并非想象之中的哀戚或自怨自艾,反而那抹朱唇边忽然微微勾起了一丝希冀的弧度。

不过一霎,好像是在眼前的这片黑暗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的一双美艳的眸子蹭地瞪圆了,一时间灿若星辰,又仿佛溢满了柔情万种的三千弱水。然而仔细瞧才会发现,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却是极涣散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被精怪摄了什么心魄去。红唇微动,看起来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我被眉娘这等的反常引得半晌怔怔,待再粗略地扫了几眼,才不免皱起眉头来,心中已明晓了七八分原因大抵是如我上回一般,心神涣散间受了幻境所惑,然而这些年来她的幻觉虽出现得愈发频繁,然而这般胡乱走动,甚至到这般危险的境地,却还是头一茬儿。

终究还是执念太深。

眉娘之前可是喝了酒的,且不说体虚之时受风是大忌,若是心神不稳,把控不住身子,这么一头栽下去又该如何是好?我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欲寻个长梯先绕到她后面,趁着她晃神,一举拉下来。

然而还未等我往屋檐边儿上架上长梯,眉娘她已然突兀地咯咯轻笑了几声,在方才还一片静寂的夜里显得突兀异常。

我刚抬起的步子又收下了,只警惕地盯着眉娘此时的一举一动,心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见得眉娘她卸下了平日里的几分沉稳,再不复美艳老板娘的模样,反而仿如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女一般娇憨,然而却依旧掩饰不住贵族出身所带的凛冽光华,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不加以修饰的耀眼,仿佛整个靠枯骨支撑的美艳皮囊在这一刹那统统都鲜活了一般。

只见她转而抬眼,煞有其事地对着眼前的一片虚无拍手笑道,“阿乐,这样,你抚琴给我听,我近日新编了一支剑舞,便看你配不配的上这首曲儿!”

最后一个轻巧的字音刚刚落下,她已然毫不犹豫地急急往前迈出了一步。

青瓦铺就的屋脊逼仄狭窄,说到底也只有约莫半步的落脚之地,能保持平衡已然实属不易。她这一脚自然踩空,瓦片的脆响声刺耳,眼见的眉娘那纤弱的身子剧烈地在空中一晃,随即整个人便直直地从屋脊上坠了下去!

玄色的流仙裙摆在凄茫的夜色中掠过了一道血色流光。

方才放下梯子时便做好了发生异常的准备,我卯足了力气冲了过去,然而在只余了半步之遥时,只听得一阵嗒嗒的脚步声随着风声一同急促起来,如战鼓一般轰然,引得耳边一阵嗡嗡震鸣。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佝偻着的人影已然飞快地冲撞进我的眼帘,与此同时,一双苍老得已然见了斑的手在眉娘坠地的前一瞬,及时而有力地紧托住了眉娘即将碰触到地面的腰身,然后,便再也没有放开。

我被气流冲撞地退后了几步,这才看到那个不速之客。

借着并不明朗的月色可以看到,那个人双鬓的发丝虽已斑白干枯,即使是在浓郁夜色的掩护下,也不免露了几分疲老之态,然而一声破布衣衫之下,身手却敏捷如豹,势不可挡。一张皱纹遍布的面上五官轮廓挺拔鲜明,两弯眉刀锋利,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金戈铁马的铁血将军。

眼看着那个“救命恩人”碧色的眼眸在黑夜下明显异常,我心里骤然一缩,仿佛被人揪成了一团。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苏乐仿佛也失去了理智,此时不仅没有立即放下眉娘快步逃走,反而将浑浑噩噩的眉娘又往自己不再宽阔的胸膛中拉了几分,紧紧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一滴浑浊的泪“啪嗒”一声清晰地落在了脚下的地面上,晕成了一小块发亮的水迹,继而越来越扩大。

我想快步冲上前揪着他的衣襟问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地跑回来,然而此情此景,我根本无法插手,也只能听天由命地撇过头去,心里已经如同乱麻一般,完全不知如何收场。

方才失魂落魄的眉娘似乎终于从虚幻的梦魇中走了出来,微微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看起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要挣开他的束缚,我正抱着几分侥幸,以为眉娘此时神志不清,再加上夜色打掩护,应当……应当不会察觉到要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苏乐。

然而事不遂人愿,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她用手推开苏乐胸膛的那一瞬间,眉娘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异常,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眼前人。

待好不容易清明了几分的目光在投到苏乐面容上的一刻,她面上的表情骤然变得错愕异常,继而本就孱弱的身子突然一震,如遭雷击。

“阿乐……”

第十六章 惊生变故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手心快被我自身紧张地掐出血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得眉娘常年沉郁的眉眼自触及到苏乐之后一点点地舒展开来,仿若星星之火汇集到了一起,胶着得几乎化不开,然而最终却在一瞬间内熄灭,如死灰般沉了下去。

显然已然发现了其中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