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我记得这几年来从未见过他跟眉娘来往,这又是什么时候关系竟变得这么好了?更何况,王掌柜在朝花镇里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什么时候家里头的财政大权由得着他自己做主了?

我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引得一阵疑云迭起,只宛如在云里雾里一般,懵懵然地干笑着点点头,又见得那在远处的王掌柜夫人也走过来,眉目中隐隐有倦乏之意,白皙的面上更能显现出她的眼下微青,显然近来精神头并不是太好,然而面上却堆出一脸笑来,看起来很是怪异。

还未等我开口说话,王夫人便热络地拉着我的手道,“我家老头子说的对,若丫头你啊,若是有空,也多来找找我们家耀宗玩儿,他一个人呀,孤单寂寞得紧。”

耀宗?我不禁愣了一霎,这才反应过来,这王耀宗原是小王麻子的本名,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对爱子成痴的夫妇对他们家孩子抱了多大的期望了。

见王夫人话中提到了小王麻子,我想到方才小丁的话,便也随口关照了几句,只当作是探探口风,“近来怎么没有见到小王麻……呸,怎么没有看到耀、耀宗哥哥了?莫不是……”

我只隐隐觉得王夫人在听到我的问话后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我正猜疑是因为我险些出口了一半的“小王麻子”引得她恼了,还是另有原因,却是一边的王掌柜满脸堆笑地接过话来道,“哪儿能呢,不过是近来耀宗那孩子贪顽,上山坡去的时候崴了脚,这不,只好巴巴地躺在家里了?”

“喔……”我点了点头,心里的疑虑不免消去了大半,“原是如此。那王伯伯您回去替我向耀宗哥哥问声好啊,改日我与小黑提点壮骨的补药再来看你们。”

说这句话本只是客套一番,我抬步正想走,只觉得臂上倏地一紧,转头见却是那王夫人一把急急捏住了我胳膊,她常年在自家磨坊劳作,手劲自然是大的,这么狠狠地一下几乎要攥入我的骨头里,只觉得似乎整条胳膊都快要从其中生生拗断了一般。我吃痛地“哎哟”惊呼了一声,瞪大了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容急迫得有些扭曲的她。

王掌柜面上的笑容微微冷凝了一些,只出手“啪”的一声猛地打下了王夫人抓着我臂上的一只手,恶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又转回脸来,看着面上一片惊讶的我重新笑道,“贱内不太懂事,让你这个小丫头见笑了,对不住了,哎,有没有受伤了?”

王夫人也回复了正常的神色,好言好语地赔笑着与我说道,“是啊是啊,我方才是太慌了,才差些伤了姑娘,喔,我的意思是,不用改日了,你现在便来我们家看看耀祖吧,有好茶好果子招待着呢,而且也好给你上上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我身上除了几包刚从湘子庙讨来的药,腰上悬着的钱袋里头尚余了几个可怜兮兮的铜板子,便再未有什么可盗的东西,想来王掌柜夫妇烧饼生意做得红火,大抵也不缺这些。至于奸……那也太扯了些。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些好。

我警惕地缩了缩身子,一手轻轻地捂着方才被王夫人抓住的地方,只觉得指尖一触碰便是一阵慑人的激疼,想来上头应有了一圈淤青,“不用了,我没事……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下次,下次吧。”

说完,我便赶紧疾步走开,看样子王夫人似乎还想伸手抓我,然而之前吃了一回亏,这次我已然有了警惕,眼角瞥去的余光刚看到她身子微动,便灵敏地往左一错身子,成功避开了她再一次的铁手袭击。

我这回彻底恼了,只猛地转过身来,阴沉地拉下一张脸忿忿道,“您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好好说,我做小辈的自然会好好听着,不要玩这些旁的虚的,还有,这一上来便使了劲地抓人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我本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或许也有可能撕破脸皮发火,却始终未曾想过王夫人竟然扑通一声地跪在了我的面前,霎时声泪俱下,“若丫头,你要去看看我们家耀祖啊”

眼看着那平日里洋洋得意以小王麻子为荣的王夫人这么灰头土脸的跪在我面前,我心里不禁有些慌了,忙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不太想靠近她,只手足无措地远远道,“别,别这样,您先起来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不叫还好,这么一叫,连那最好面子的王掌柜也随着他夫人一般,直直撩开长衫下摆“扑通”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来,泪盈于眶。

我惶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正湿答答抹着眼泪的半老夫妇,忽然觉着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只干巴巴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来,“怎、怎么?”

王掌柜张了张口,似乎正要说话,就被王夫人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地截过了话头去,“我儿这不是跌伤了腿,躺在家里头么,前几日还好,后面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住这等寂寞,每日只巴巴地盼着有你们这些平日里在一起常玩耍的孩子们过来看他,可是这么等呀等呀你们都没来,我这当娘亲的,看着……看着他这般……”

话还未说完,王夫人已然哽咽了,只垂着头凄凄切切地啜泣着,王掌柜便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我们这做爹娘的,怎么看得了孩子这般受罪,我们也知道耀祖跟你关系最为要好,这不是……一起来求你去看他一眼,好歹也给他一个安慰,不至于一个人在床上呆着生闷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见他们二老眼泪并不像是作假,我不禁松下了口气,拍着胸口释然道,“嗨,不过是这种小事……哦不,王小……耀祖哥哥受伤自然是天大的事,那你们之前好好说不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的这么来,可把我唬了一跳,哎,你们快起来吧,我随你们过去就是了。”

说罢,我自己心里也不免咂舌,不过是小王麻子的一个请求,这王掌柜夫妇怎就这般兴师动众地来请人,甚至还下了跪,这若要说是溺爱孩子,未免也太过溺爱了些,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知若是我的姆妈和爹爹还在,是否也会……我摇了摇头,不予多想。回首只见得王掌柜夫妇面对着面互相交替了一个眼神,似乎也松了口气,只手把手地交相搀扶着起来,很是逢迎地将我往家中的道儿上半推半就地引去。

第三章 阴亲!?

我呲牙咧嘴地被夹杂在他们两个其中的位置,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只在他们两夫妇有意无意的推推搡搡中腾出空来,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似乎还并不算太晚。我心中略略安定下几分,只盘算着在那边至多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儿,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多大错处,便抛下了从路边寻人通知小黑的念头,乖乖地随他们去了。

王家位置偏向城南,原本只要按我方才那一条大路走到黑便是了,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了绕城西中间的一条偏僻的小路过去,生生绕了半个圈儿。走到大半路,我只觉得心里不停地咚咚咚打着小鼓,不知为何,只知道自己似乎愈发不安起来,连着指尖也不自觉地绷直着,下意识地摆出迎战的姿势。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道路拧了拧眉,正欲出言提出心中疑惑,那已然拭干眼泪的王夫人便已亲密地靠近了我些,抢先道,“若丫头呀,毕竟你与我们家耀祖男女有别,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倒让你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不好听了,我和我家老头子之前也商量过了,选择走这条小路,这城西不常有人认识你看见你,总算也能瞒着些风声。”

“喔……”这么一大通话下来,我也只得将信将疑地放下些心来,怀抱着药材低头漫不经心地随他们走着,又自王家的后门处鬼鬼祟祟地绕进去,连我自己都觉得形迹可疑,然而要在问他们,肯定便又是那一套“不好坏了名声”的说法,便也不想再问了。

一走进那丝毫未点灯盏的后院,我便略微感觉有些不舒服,不止是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而是隐藏在空气中腐朽的气息,还有焚烧过后的气味,尽管是淡淡的,却无法忽视。

我惶惑地退后了两步,几欲先跑,然而那王夫人却在身后死死地盯着,显然是不让放人的姿势,我只好退了回来,只觉得全身莫名冰冷难耐,虽然此时已是冬日,可感觉到的空气还是与在外时大有不同。我迷惘地转过头去,那王掌柜已然慢腾腾地摸出了钥匙,先我一步打开了那扇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房门。

随着拖长的“吱呀”一声,里头传来的那股腐朽和焚烧的气息瞬时更为浓烈起来,猝不及防地簌簌钻入鼻尖里,呛鼻得紧。

我难受地弯下腰去,捂着喉咙几欲作呕,本瞪大眼睛想去瞧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只觉得一片黑黝黝的薄物件儿迎风飘来,正巧落入我睁开的眼中,似是大粒的灰尘一般,引得一阵刺痒,霎时那一只眼的泪水就禁不住稀里哗啦地淌了满脸,看起来很是狼狈。

只听闻身后的王夫人走前一步道,“若丫头,我可怜的耀祖儿就在这儿躺着,你快走前去看看吧……”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王夫人吐露的喉音有些嘶哑和诡异,毫不掩饰地带着凄凄切切的哀意,与方才待我的亲切大不一般,我心里又疑,那王掌柜夫妇既然那般爱子成痴,此时怎就让本就感觉孤单的小王麻子一个人躺在这么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我心疑有诈,但只觉得眼眶的泪水还是在横流,只低着头,七手八脚地好容易把落入眼中的玩意儿搓开,正欲看看这手上沾染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却一片昏黑,看不清楚。

正欲问为何没有点灯,只见得一边儿王掌柜低哑地咳嗽着,佝偻着腰,在案几上点起了一盏如豆的灯火。昏黄的灯光晕晕散散的,游移的人影在壁上投出一个个形状迥异的瞳瞳鬼影,变幻万象。

我自然地抬头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却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怀抱着的药材一时间也哗啦啦地掉了满地,我下意识捂住嘴想转身夺门而去,却只觉得两腿几乎要软将下来。

眼前的如何是传说中缠绵病榻的小王麻子?分明是一副四周以冰块堆积的杉木板棺材!

棺材盖儿尚未关上,我一眼望去便瞧到里头小王麻子那浮肿而青白的面容,上头布满或红或紫的淤色血块,虽然看起来已然被一遍遍擦拭得很干净,衣装崭新整洁,但全身上下还是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恶臭,混合着身边冰块堆叠而起的冰寒之气,幽幽森森得吓人得紧。

只一眼我便已然清楚知晓,这模样……分明是肠澼而死。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咽下升涌至喉咙的一口苦涩的酸水,只强自忍着胃里不断翻腾的恶心,颤颤巍巍地问道,“小王麻……他……他死了?什么时候!”

王夫人在棺材边上的矮几摇摇晃晃地坐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死去的儿子,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在昏暗微晃的烛光下,同样青白的枯槁面容哀戚,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上个月,初二。”

一边的王掌柜用粗糙的双手捂着面,蹲下身子“呜呜”地抽泣起来。

上个月初二?算来已然有一个月半的时间,都已然过去了那么久了,他们竟然迟迟不肯出殡,让小王麻子入土为安,而是用冰巴巴地吊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幸而现在是冬日,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决计此时见到的场面更加凄惨。

我咬着下唇,一边攥紧了身边的两个拳头,面相眼前两个面目哀戚的人,惊疑不定,“那你们带我到这儿的意思是……”

仿佛石沉大海,这话问出去后便再无回应,我看着他们两个面目模糊的人,只觉得后颈一阵冷汗泠泠,被屋子里头冰寒的风一吹,更是寒冷刺骨,心下战战。

沉寂了良久,王夫人才反应过来一般,幽冥般开口,“若丫头,别怕,伯母知晓我儿以前最是喜欢你,我们俩个虽然平日里严肃了些,但心里早已暗许了你是我们王家的儿媳妇,我儿生前尚娶不得你,此刻……若能有你相许,大抵也算是双全了。”

“可他已然死了!死了!”我以为是王掌柜夫妇经受不住丧子的重大打击,一时精神错乱了些,未弄清楚他儿子是否还在人世,故提高了些许声音,试图唤醒他们刻意隐瞒自身的记忆。

然而未曾想,王夫人轻抚着躺在棺中的小王麻子的脸颊,神色虽然凄冷,但听到我喊叫的话是却毫无变化,只幽幽道,“我知道……我近来总梦见耀祖伏在我膝下哭,那么委屈,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我便去请了堪舆来看看,这才知晓,我儿生前没来得及娶个媳妇儿,倒也怪可怜的,所以才会一直求着我给他寻个伴儿,若丫头,你说是不是?”

心知与这般人多说无益,我闭了嘴,握紧拳头,面色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