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鹭鸟羽?”我皱了皱眉,面朝向小黑一连串地说道,“莫非你真是不要命了,要知道这东西邪门得紧,明日便是中元节,你倒也真大胆,敢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不怕那些丧心病狂的鬼魅们找上门来,把你也吸成个干尸模样?我给你绣的那个貔貅荷包也不过是讨个好彩头,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它能辟邪?”
“急什么。他体质属火,阳气比常人都要重些,命定又有罡气护体,那些小几百年道行的小妖们暂时还不敢动他。”邱五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香茗,“更何况,青鹭针对的便是他,若不顺水推舟,又怎能斩草除根?”
“那青鹭为何要针对小黑?”我仍是不解,心里又存着几分惶惶,担心那些鬼魅们真的会找上门来。
邱五晏但笑不语,似乎对眼前茶盏的兴趣比对着我还要浓厚,小黑也没有出言解释。
知晓他们均有心隐瞒,我也不再多问,只丧气地望着对面安置的铜缕掐丝香炉,望着那缕缕升腾而上的轻烟,突然计上心来,连忙问道,“既然你的那个师妹可以用香料织就幻境,那么你行么?比如调制什么可以让人说真话的香?”
邱五晏古怪地盯了我半晌,直盯得我心神发冷毛骨悚然,才慢吞吞地道,“你以为我是妖?还带窥探人心的?”
“……”实际上我很想点头,这厮分明比妖精还要来得恐怖三分,碍于对面坐着的某狐狸虽然面上笑得一派和煦,但鉴于警告的小眼神实在太过威迫,只得迫不得已屈打成招地摇了摇头。
邱五晏这才满意地真正笑将起来,“虽然我调不出来你说的那种香,但那种暂时麻痹心神的香料,大抵还是可以尝试一番的。”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那需要多久?”
邱五晏笑而不答,只故弄玄虚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揣摩着试探道,“一个月?”
他冷不丁地呛了一口茶,似乎感觉受到了轻视一般,反应很是激烈,“一个月?!你以为下蛋?不过是些初入门的小玩意儿,一个时辰便足矣。”
见邱狐狸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便放下心来,懒散地打了个呵欠,“那明日破晓时分我等你好消息,顺便明日一早就要把方家母女先给送出去,免得穿插在其中,反倒徒添乱子,梓儿尚没有恢复完全,方夫人可不能再出事了。”
显然说到了邱五晏的心思,他点点头,当作允了。
自邱五晏的房里并肩出来,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黑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希望她们留下来。”
这是预料意外的问话。我意外地回头看向他无波无澜的眼眸,里头并没有半分责怪我的意思,于是才放下心来,随之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是因为平日里我太喜欢管闲事?”
“不是那个意思。”小黑的面色平静,并无嘲讽和嫌恶质疑。
知晓他并不是讨厌我,这便足够了。我便也随之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且不说这里暂时有些危险诸如此类虚的套话,便是单说方夫人,她并非贫妇,就算这回方员外不幸归天,留下的基业再薄,也大抵也只不过是不能再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罢了,至于照顾梓儿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灵栖这里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是做买卖生意的地方,并不是施粥坊。”
他莞尔,“你倒是看得通透。”
受了他这一句不轻不重的夸奖,我倒莫名地颇有些自得起来,只感觉脑子晕乎乎的,仿佛要轻飘飘地飞起来一般,比乍然见到一草垛子冰糖葫芦还要欢喜。然而这一些细微的小窃喜只能很没骨气地埋藏在心里,不能与他人言说,生怕旁人这么分赃了自己的乐在其中去。
我继续说道,“又不是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女儿,前几年乞讨的那些日子难不成白过了?我便是再幼稚肤浅,也该懂得一句自知之明,所以实在没有夫子说的那甚么‘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大庇什么的,呃,反正就是那意思的野心。”
似乎听闻身后的小黑低低地轻笑一声,嘴边弯起的弧度在黯淡的烛光中并不算明显,却还是俊俏得天怒人怨,我看痴时,他却替我补上了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厮笑的次数真是越来越频繁了。我心里暗自腹诽着,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啊,对!”见小黑转身,似乎是要回房,我顿了顿,还是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唤道,“那个,小黑,谢谢你的药啊。”
他的脚步一滞,却并没有回头,只秉承了能少说就少说的基本规范,风轻云淡地留下了两个字,“不用。”
我以拳掩嘴,轻咳一声,“咳,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但小黑你这送我个药吧并不算大恩,所以还是要言谢的,”提及于此,我歪头想了想,且认真地在原地徘徊踯躅了一番,而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口吻严肃道,“不如奴家就以身相许如何?”
“……”
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小黑逐渐隐于黑暗的背影在霎那微僵,显然是被惊到了。而我却依旧停留在原地,遥望着终于进入卧房消失不见的小黑,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眼光,突然间很是忧愁。
难不成是我言辞太豪放,把小黑给吓着了?可我明明用了“奴家”这个娇滴滴的自称呀。
第十八章 惊生变故
稀奇的是,我们昨夜临时定下的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半分意料之内之外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而连夜想好的补救方法和一套又一套的托辞居然也无派上用场的时候,如有神助一般。
方夫人和梓儿天刚蒙蒙亮就被小黑秘密地送走,不留一丝风声,我再探去时已经不见了她们的身影;而邱五晏一早便信誓旦旦地将调配好的香料尽数交予我手中;而后我每日照例进眉娘房中奉茶时,见眉娘她正在内间昏睡得深沉,一时半会间定没有要醒转的意思,只余了青鹭一人在外室平静地抚琴,正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中元节的天气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黑气撩天,反而一扫前几日的阴沉,阳光万丈,绚烂无比,仿佛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切阴邪物都不曾存在过一般,平凡,却又不平凡。
一切皆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我心里却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哪里隐隐不对劲,似乎是因为进展得太过顺风顺水,反倒让整件事透露出几分别样的诡异起来,让人不免心生慌乱,胡思乱想起来。
正在疑惑地思量着,猛然间意识到此时自己已经身处在眉娘房中,背后便是即将要面对的青鹭。我赶紧摇摇头,强行挥散去脑内盘旋着的不安情绪,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在眼前的八足香鼎中添了配置的香料进去。
我看着从手中倾泻而下的粉末,微微地拧起眉来,一时间只觉得胸口紧张得砰砰砰颤着,仿佛即将要跳将出来一般。
生怕被身后的青鹭察觉出什么异常,我脊背笔直地跪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强行让自己凝神静气下来,调整了几番声息,才逐渐缓了过来。又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自己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因为青鹭指下那一串串流畅的琴音完全掩盖了我本就微不可闻的心跳声,又怎会被觉察出来。
心念已沉,我暗自将藏匿在指甲盖的解药轻轻吮入口中,这才冷下心来,簌簌地焚起了安置在香案上的香鼎。
袅袅的轻烟混合着轻微的热气,自香鼎盖上镂空的花纹中升腾而上,连成几缕悠长的直线,又结成一朵四不像的花,而后在空中宛如挥洒的金粉一般徐徐铺就而开,隐隐透露出几分夹竹桃和阿芙蓉的甜香,悠远而迷幻,又是极为舒缓而隐秘的,仿佛要趁人不备,偷偷钻入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里去。
即使我事先服用了解药,但毕竟离香源最近,在第一时间闻到香味之时,也还是觉得脑内乍然一晕,仿佛被人重重击中了后颈一般,空白了一刹,所幸还能把持的住,吞入口中的解药仿佛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又逐渐恢复了清醒起来。
因为邱五晏事先有与我仔细说明过一切事宜,故我也并未慌张,只撇了撇嘴,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邱五晏那厮虽然平时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但这调香的技法的的确确名不虚传,可谓是名家级别。
身后的青鹭似乎没有发觉我换了气味截然不同的香料,依旧抚着那把新换的瑶琴,行云流水一般的琴曲里依旧毫无情感流露,我依旧背对着他,垂首跪坐在蒲团之上,装作在整理上头的甚么物什一般,一边静静地等待这缕幽微的香气飘浮进他的鼻尖。
半炷香的时间已然过去,身后青鹭指下流转出的繁复琴调逐渐变得缓慢起来,而后凋零破碎,终究归于沉寂。我睨着飒飒落下的几撮香灰,自蒲团上站起了身,动了动因为长久跪坐而有些僵硬酸麻的双腿,回转过身来看他。
青鹭的手指依旧放在琴弦之上,然而却眉目紧闭,仿佛就此僵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一向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目在闭上眼眸后,更加显得妖媚而死板,仿若一件精致的木偶。
我将蒲团移至瑶琴前方,跪坐在青鹭的对面,虽然信任邱狐狸的药效,却尽量还是不弄出太大声响,以免出了什么岔子,反倒惊醒了他,只平缓了语气,轻声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他薄凉的唇微启,一字一语仿佛梦呓,“青鹭。”
“哦,青鹭,”我心里暗喜,说起来要弄晕他并不难,难的是是否能让他吐出真话,如今简单地一试,怕是八九不离十了。一边思量着,口中只试探性地问道,“方员外的死,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的回答迅速而简练,却充满了别样的冷意,“是。”
我“嘶”的深吸了一口气,再三抑制才忍住当场掀桌到他面上的冲动,捏着拳头时隐约能听到指节纠缠时嘎吱声响,只忍下火气继续问道,“那水茶庄的王二,镇上打更的吴老伯,风月楼里头的蔻官……”
青鹭死板地歪了歪头,仿佛整个身子都扭曲了一般,口中只疑惑道,“他们是谁?”
难不成那几次杀人的不是他?我心里正暗自疑惑着,却见眼前的青鹭嘴边微微勾起一弯古怪的弧度,乍然睁开眼睛来,一双无神的碧色眼眸在烛光下流转着美丽而诡谲的光,恍若鬼魅一般,“我杀过的人,向来不记得名字。”
事情在一瞬间急转直下,我惊得猛然站起身来,“你!”又猛然回头看看正焚着熏香的香鼎,依旧袅袅地散着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