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只是虽然关于他们什么传奇的版本都有,但是最后的意思却是八九不离十,不外乎是一次长乐公主病重,无法随行,苏乐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最后寡不敌众,被敌军团团围困,不幸身亡。

待发现苏乐尸体时,他早已血肉模糊,衣衫褴褛,面容更是已然辨认不出,最后只靠身形才得以确定。长乐公主悲极,拖着病体抚棺而泣后,效仿虞姬,一生缟素在苏乐下葬时的悲歌中,拔剑自刎,追随驸马而去,霎时漫天飞雪,如泣如诉,追封“贞”字,事迹为各户良家女子标榜。

如今看似心如止水的眉娘,年轻时竟会是那般烈艳的女子。

虽然传闻有误,也略显夸张,但真正等到揭开事情真相时,我还是不免唏嘘了一阵,又向邱五晏问道,“那青鹭怎么办?放任着不管?可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我也不喜青鹭。眉娘原本是能分得清楚替代物和现实的……近来,大概也是因为药性的原因,幻觉迭生,倒真应该担心几分。”邱五晏敛下长眉,屈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微微倾斜的侧脸冷冽,“我怀疑青鹭是皇城那里派来的人。”

一连串的秘闻出世让我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只沉下一口气,迫着自己平静下来,强作镇定地询问道,“皇城?……难不成是当今国主?可他为什么要针对眉娘?算起来他大抵算是……是眉娘的弟弟啊!”

“国主?那姜玉算哪门子的国主,不过是窃国者侯罢了。更何况皇家那些秘而不宣的肮脏事儿多了去了,他连弑兄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也不怕再加上这一遭。”他轻蔑地勾起嘴角,似乎很是不屑,又沉吟了半晌道,“而且,他针对的……或许并不止是眉娘。”

姜玉……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乍然想起青鹭琴上刻着的那个“玉”字,逐渐拧起眉头来,可是又觉得不仅仅是那么简单,哪个属下竟会把暴露自己身份的物什随行在身边,不遮不掩,而后又是为什么愤而砸琴?究竟是他太过轻敌,笃定我们发现不了联想不到,还是另有原因?

我疑窦横生,“既然他针对的不是眉娘,那还有谁?你?我?小黑?”

邱五晏却没有再说话,只站起身来,轻轻地点了点我紧蹙着的眉心,避而不答,“总之,小心青鹭。”

他跟小黑说的话一模一样。

其实关于青鹭,经历过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即使不用他提醒,我心里也恍若明镜一般,听到此只舒展了眉头,顺从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待拐去风月楼捎给玉儿药材后,已然是晌午时分,我顶着正是毒辣的日头,顺着一列列铺散而下的阴影挪回了灵栖,刚入门口便撞见了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娃,约莫六七岁左右,面相水灵灵的,身着着一袭新剪裁的水绫红袄,娇俏得像是夏日青碧荷池里含苞待放的菡萏,此时正眨巴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想问什么,见我望她,复又不好意思一般,埋头扭扭捏捏地搓着衣角。

我走过去,半倾下身问道,“怎么了?”

她这才怯怯地开口,“娘去外头买胭脂了,我跑出去玩,结果找不到我爹爹了。”复又歪头想了想,细语补充道,“这里卧房那么多,我记不清了。”

我点了点头,这个小女娃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应该是前日自县外来入住的方员外和方夫人的千金,尚不知全名,只听那对夫妇唤她作“梓儿”,虽然很少打过交道,但瞧着甚是乖巧可爱。

我去柜台翻了翻客人入住簿,又逐步将她带到楼梯口,伸手指道,“小梓是吗?你顺着这楼梯一直向上走,到三层,往左数第的三间,便是你爹爹的卧房了。明白了吗?”

她探头虚虚地张望了两下,才甜甜地笑起来,对我轻巧地行了个礼,“明白了,梓儿谢谢阿若姐姐。”

“不用,”她笑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像当初的花堇,我不禁有些失神,恍过神来时只揉了揉她扎起的两个小羊角儿,又牵起她的手,“去吧,我先领你到二楼,恰巧我也要回房,那三楼你就自己去咯?”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朝我笑得纯净,我心里喜欢,又不轻不重地掐了掐她两边粉嫩嫩的脸蛋儿,引得她轻呼一声。

回到房里,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凉水盆里绞了一把帕子,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脸,突然瞥见桃木梳妆台旁边搁置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儿,我拔开软木塞,贴着瓶口闻了闻,味道清清凉凉的,似乎是添了薄荷脑和冰片,应该是涂抹创口的药。

药瓶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打开来看,不同于邱五晏平日里惯用的洋洋洒洒的行草,纸条上头则是一行整齐的小楷,虽然只是寥寥数字,却笔力遒劲,连贯清隽,明显是受过了良好的教育“蛇脂膏。涂手。”

底下没有落款,但除了小黑还会是谁。

我惊讶地看了看双手上细碎得几乎看不分明的浅色伤口,那是为他绣辟邪荷包时笨手笨脚留下的,扎的针眼虽密集,但却细小无比,若不仔细观察是决计发现不了的。我双手握着小瓷瓶儿,垂眼间心下蓦地一暖,仿佛昨夜里受到的冷遇和委屈都在霎那间得到了平反。

原来他竟是都知晓的。

正欢喜地点沾了一些药膏,准备涂抹上时,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利而稚嫩的惊叫声,凄厉无比,听闻像是梓儿的声音。我一惊,慌忙将药瓶收入怀里,便闯开门冲了上楼去。

梓儿正怔怔地跌坐在门口,背死死地抵着身后的墙,见我过来了也丝毫没有理睬,去方才还灵动无比的一双眸子此时因为过度的惊惶而涣散,冷汗遍布在她的额头上,面色苍白得可怖,我扶住她肩时感到她小小的身子竟抖动如筛糠,仿佛魔障了一般,显然惊惧到了极点。

是见到了什么东西才让梓儿反应如此之大?我心里起疑,顺着她的目光所向直直看去,面色唰地一白。

眼前竟又是一具枯尸,与前一段时间见到的那几具无异,双眼暴突,身体缩成了一团枯柴,只有脖子上拴着的一个绿油油的碧玉佩才证明他是原先的方员外。而他此时就横尸在卧房的正中央里,门只推开了半边,一只足卡着门缝,姿势扭曲而诡异。

我全身一凛,寒毛刺棱棱地倒竖,忙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梓儿的眼睛,却已然来不及。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冲击力,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音,霎时身子一软,便如一根轻飘飘的芦苇一般,直直晕厥在我的怀里。

邱五晏和小黑大概是也听到了刚才的惨叫声,此时已经从下面飞快地赶了上来,见到此情景也是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我颤抖着双手把怀中晕过去的梓儿塞给邱五晏,语无伦次,“邱狐狸,你先看看梓儿有没有出什么事!小黑,小黑你先在这看着,不要让人接近这里,我、我这就去寻方夫人!”

急急冲下楼梯的时候险些冲撞到了一人,我慌忙刹住了脚步,才见原是眉娘,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垂首敛眉的青鹭。

“阿若?什么事那么慌张?”

我来不及避讳青鹭,只飞快地组织了语言道,“眉娘,前几日来我们这儿入住的方员外死了,我去通知方员外的夫人来。”又快速地扫了一眼随在眉娘身后的青鹭,只见他如往常一般面色淡淡,一双毫无神采的碧色眸子无波无澜,仿佛置身度外一般。手上抱着一把瑶琴,乍看与前几日的毫无差别,但细看时便会发现,琴上刻着的那个“玉”字早已没了。

到底是不是他在背后搞得鬼。

我咬了咬下唇,不去再想,“那眉娘,我这就先去了。”转身时不知是否是我错觉,那半隐在转角处黑暗中的青鹭似乎阂闭上了眼,微微弯起了嘴角。

第十七章 调香

方员外在灵栖里头的惨死,让镇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人们又开始重新惶惶不可终日起来,于是毫不意外地再次惊动了官府。捕快和仵作派出了一拨又一拨,声势浩大地在灵栖里头往出频繁,搅得一阵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然而最后得出的结果却也是含含糊糊的,最终还是落得个不了了之,反倒惹得灵栖不得不关门谢客,再无旁的生意可言。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反倒落了个情景,只是那方夫人知道丈夫的死讯后直哭得死去活来,后来终于禁不住,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管不顾了,于是梓儿只好暂且由我们照料着,一大一小皆出了这一样的毛病,一时间只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梓儿自醒过来后便一直是呆呆愣愣的,一双大大的眸子里毫无光彩,既不哭,也不说话,仿佛一朵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提前破碎凋零的花。偶尔还会从纠缠的梦魇中惊醒,而后便是叽里咕噜的一通胡言乱语,如此反反复复,也着实让人既头疼又心疼。

毕竟她还是半大点的小女娃,禁不住药力凶猛,邱五晏也不敢下甚么虎狼之药,只能熬煮些静神的药材喂下,即使是这样,也是微量的,生怕再留下些什么祸害病根,反倒逃脱不了干系。这药性未到,自然效果甚微。

正值当晚,我正给梓儿铺被褥,忽的听闻身后昏昏沉沉的她惊慌地呓语了一声“鸟!”,而后便冷汗淋漓地坐将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在远处都能隐隐听到她齿间发颤碰撞的声音。

鸟?我捕捉到那个敏感的词汇,乍然一惊,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忙过去为她拭了一把额间冒出的冷汗,轻声问她,“梓儿,什么鸟?”

她不睬我,只不住咿咿呀呀地重复着“鸟”字,瞳色涣散,视若无物。我看着不免心疼,却还是不得不缓了声音继续问道,“梓儿,还记得那鸟是什么样的吗?又从哪里看到的?”

闻言,梓儿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不再发抖,只举起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青颜色的,鸟,好大好大……从窗外飞过……然后爹爹,爹爹……羽毛……”还未说完,她便大口地喘着粗气,又昏厥过去。

我心下一冷,已确定她描述的是那青鹭鸟无疑。然而在灵栖客栈内,除了青鹭房里的那只所谓“木雕”,还有哪里见到过?又怎么可能如此巧合,青鹭一来,灵栖里头便出了这桩血案?如此想来,定是那里出了古怪。

我为她仔细掖实被角后,急急忙忙出门去寻邱五晏和小黑拿主意,未曾想平时不常交流的他们此时倒坐在了一间房内,仿佛达成同盟一般,着实和谐得诡异。我顾不上问他们什么时候凑在一块的,只把方才梓儿的话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便颓然地坐在了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只等着他们评判。

小黑面色平静,兀自从怀里掏出了一抹苍绿色的物什,我定眼一瞧,原来却是一枝青碧色的鸟羽,其上的颜色已经有些晦暗,显然已经掉落本体得有一段时间了。

我正要发问,邱五晏仿佛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替小黑出言解释道,“这是在方员外尸体下找到的,我在官府来人之前提前先藏了起来,免得再被那些废物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