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我惊讶于邱五晏难得并不算太好的语气,然而眉娘却似乎是听懂了,缱绻的神色逐渐温柔了下来,“这次,全都像。”

邱五晏眸光微动,而后缄默不语。

待眉娘也上了楼去,我不解地问邱五晏道,“像谁?”

邱五晏这次没有再回避这个在常日里算得上是敏感的问题,只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轻描淡写道,“对眉娘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哦,”我想到了曾在眉娘房中看到的那幅画像,“是眉娘喜欢的人吗?”

“比喜欢还要更甚些。”邱五晏口中说着,一边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青鹭余下的半杯残茶,复嫌恶地端起来,一扬手,便悉数泼到了外头去。

我看着那滩褐色的茶迹,张了张口,本还想要发问,邱五晏便像是猜到了我心里的小九九,驱逐一般地用放在我头上的手转而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夜深了,就寝吧。”

知晓他已然不想再说下去,我吐了吐舌头,识相地应声道,“……是。”

二日晌午,我在看到青鹭抱着那把断了弦的瑶琴款款从楼上走下时,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知道此时面上大概能以精彩纷呈来形容。

从未想过第二日还能再见到他的身影,按往常的惯例,眉娘带回来的小倌儿仅会在灵栖停留一夜,第二日凌晨便会准时离开,谁也不例外,然而这回的青鹭,却是出乎意料的打破了这个常规。

正待在原地暗自震惊着,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前的邱五晏不轻不重地屈着手指,敲了敲我的脑门,“怎么愣在这里,那么多活儿不干了?”

我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面色如常一派坦然的青鹭,连话都要说不完整,“这,这这这……那家伙怎么还没走?”

“走?”邱五晏低低地嗤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里头仍是扬起的,却带着微不可察的冷意,“如他这般相似的容貌,眉娘若想要如往常一般从其中清醒,又哪是那么轻易的事?”

正思量着邱五晏后头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抬眼便见清风摇摇晃晃地进了门来,我招呼了一声,正要上前与他说青鹭的事时,他却已沉着眉目抢先与我低声说道,“薛记药堂的那薛恒,死了。”

“啊?”我霎时惊讶地捂住了嘴,半晌才稍微反应过来,怔怔地一连串问道,“薛大夫?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昨晚,三更天,”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惆怅,而后蓦然叹息了一声,“其实也并不算奇怪,他本来便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了,可是若是放在往常时候,算来大抵还能再熬长些的,可惜正好遇上了中元节,积淤的黑气侵体……人就没有熬过去。”

“这样……”我心里念及了一番薛恒平日里的好,不禁惆怅太息了一会儿,又突然想道,“那小丁怎么办?”

“这你倒不用愁,我本是想把他顺道收到身边来的,但东口的柳家夫妇已经提出待薛恒丧礼过后收养小丁作养子了,我思量着这柳家是个出了名的善心人家,家境也算是优渥,想必待小丁定不会差,怎么也好比跟在我旁边受风雨飘摇的好,”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磨圆的桌角,“明日便是薛恒出殡之期,若丫头你便也告个假过去一趟吧,小丁与你的关系比旁人都要好些,是应该顺道去劝慰他几句的。”

我微愣,随即点头应下,“啊……是,当然。”薛恒平日里冷淡得可以,但对待小丁却是真的好的,记得小丁经常跟我抱怨一通薛恒的阴郁性格之后,又会欢欢喜喜地掏出薛恒买的什么新奇的物件儿来,这回薛恒死了,虽然也有柳家夫妇收养小丁不至于流浪街头,但小丁心里约莫却还是难受的吧。

“好了,我先要去别家了。”他这次并未多做停留,只自顾自起身轻车熟路地绕去酒窖后头打了壶未掺水的酒,又晃晃荡荡地走了,走至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倒退了几步,朝我敲了敲满当当的酒葫芦,扬声道,“嗨!若丫头,记上帐,这三个大钱日后还。”

我毫不留情地附加赠送了他一记白眼。

以往常的情况本来应是向邱五晏告假,但这回眉娘回来了,虽然并不管事,但总归也是个掌柜的身份,说到底还是要比邱五晏大一头,关于灵栖客栈事宜自然不能再越了矩去。

我心里暗自斟酌着请假的词句,一边咚咚咚叩响了眉娘的门,“眉娘?您在里头吗?我是阿若。”

听闻里头传来几分七零八落的动静,我正忐忑思量着莫不是打扰了他们的好事,又暗自庆幸没有如往常一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想踮着脚尖偷偷撤离时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便又止住了离去的步子,只做好非礼勿视的准备,待等会发生了什么情况也可以面不改色地随机应变。

毫无意外的,开门的是青鹭,青碧色的瞳孔毫无神采,在外头焚着的明绿色彩香下显得更加妖异,我抬眼时注意到他嘴边稍显凌乱的一痕艳色的口脂印,又瞧瞧他身上松散的外袍,知晓是方才的猜测中了,不禁僵硬了几分身子,忍住拔腿就跑的尴尬感,只硬着头皮问道,“青鹭……请问眉娘现在有空吗?我有事要找她。”

青鹭甚至都没有认真地瞧我一眼,也或许是因为涣散的眼神以至于我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只是面色淡淡地应声道,“夫人安寝了,你先进来候着吧,我去唤醒她。”

进去?如今在门口处已然如此,不知进去又会见到什么香.艳的景象?!

我虽然平时一向活得没心没肺的很,但到底还是尚存有些羞耻心的,此时尴尬地正想摆手说不用,却见青鹭浑然不顾我僵硬的神色,话音刚落,便已安然裸着白皙的脚踝,莲步生花地踩着铺就着的波斯毯绕过帘子进去了。

第四章 蛊惑

见青鹭都是一派坦然的模样,我便也不好再这么矫情下去,只抱着视死如归的壮烈心态,梗着脖子昂着头,拖拖拉拉着脚步随他磨蹭了进去。

幸而里头倒是并没有我想象的旖旎场景,浓烈的酒气掩盖了屋内袅袅的熏香,混合成一股奇异的味道,并不让人舒服。我隔着幔帘看去,眉娘果然睡在床榻上,裹着薄锦衾被,墨色发丝遮掩下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似乎睡得很是安稳。

我微微抬了抬手,轻声地唤了青鹭一声,“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晚上再找眉娘说也是来得及的……”

青鹭进去后并没有马上去唤醒眉娘,听闻他此时似乎正懒懒散散地吱呀推开一扇轩窗,总算散去了室内的几分呛鼻的酒气,我吸了一口清新的气息,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慑住,若不是及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便差些都要失态地尖叫出声来。

那在窗台边倚着的竟是一只真真正正的青鹭,此时正敛着铁青色的双翅,目光如利刃一般地睨着我,铁硬而锋利的翅羽丝丝绷着,赤红色的尖利趾爪紧紧地扣着窗栏,似乎立马能扑上来割断人的喉咙。

他见我直愣愣地盯着那只青鹭看,忽的弯唇笑出来,信手摸了摸它警惕地拱得凸起的背脊,似乎是随时都要进攻的姿态,“这是我前些年的物什了,好看吗?”

“这是……”我这才断断续续地找回了语言功能,半是惊惧半是愤怒,“青鹭!”

他并不惊讶,依旧轻柔地抚着那青鹭鸟在阳光下溜光水滑的毛羽,“啊,是。”

我此时也顾及不上了正在榻上歇息的眉娘,只感觉全身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努力稳着声线,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慌乱,骤然拔高了嗓音,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前些日子朝花镇里的血案都是你一手导演的吧!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青鹭漠然地用涣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似虚空如无物,“阿若姑娘你在说什么,青鹭听不明白。”

“你装什么傻,前……”

我质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平平静静地截了过去,“不过只是个木雕而已,我前些年瞧着雕得逼真,便买了下来,算来这物什已跟了我多年,上回与夫人……”他转眼瞧了瞧榻上的眉娘,别有意味地暧昧笑笑,“……走的急,便没有带上,今晨儿才托人帮忙送来,若是姑娘实在是喜欢,青鹭便是忍痛割爱也是可以的。”

“木雕?”我一时愣住,咽下了蹦到嗓子眼的话,耐着性子定眼看去,那青鹭竟还是维持着方才那个拱起脊背的姿势,连位置都无变动,而青鹭白皙的手肆意穿插在它的青灰色的皮毛中,它竟也无半分动弹,“……这是,木雕?”

他唇边勾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妖媚而邪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极致的蛊惑,“哦,莫不是把姑娘吓着了?也罢,姑娘若是不相信,尽可以过来摸摸,是不是木雕?”

心里还存着几分疑心,我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并不受他的邀请,只警惕地冷冷道,“不用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在我走近的那一瞬使唤那畜生飞身啄断我的脖子!

正两厢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嘤咛,应是眉娘醒了,而后便是一阵零碎琳琅的酒盏声,似乎是在找酒润喉。

青鹭低垂着漠然的眉眼,缓步走去,倚跪在床榻边上,低下头渡过了眉娘她尚存口中还未咽下的那一口迷幻的酒,半遮半掩在衣襟下的喉结轻微一动,便将口中的酒液咕嘟一声倾数咽下,清滢滢的酒液让嘴边蹭染上的一痕口脂更加明艳,便是在我面前竟也毫不避讳。

我以前虽然私底下也有好奇地偷偷向小丁或小王麻子之流借了几本春.宫册翻来看,说来总也不过是男男女女,并无甚新奇,然而此时真正见到这份非礼勿视的亲热景象却还是傻了眼,只怔怔地看着眉娘懒懒地推了青鹭到一边,倦懒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缱绻,睡眼惺忪地看了我半晌后,温言问我道,“阿若,什么事?”

本在进门时便已打好了告假的腹稿,此时却突然面对着这般出状况的景象,我不禁结结巴巴起来,“啊,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哦,那个薛记药铺的掌柜的,薛恒大夫,昨夜儿……没了,因为平日里也跟薛大夫他有些交集,我,我就想向您告假一日,去送薛大夫最、最后一程。”

青鹭半跪在席间,又俯身推盏了一杯递到她的唇边,眉娘安静地低头抿了一口,便朝我轻轻地点点头,似是又累了,语调有些倦倦,“薛大夫仁义,是应该去送一趟,灵栖有五晏看着,无碍。”

“嗯……好,谢谢眉娘,那我先退下了!”我脸簌簌得烧得慌,再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听到她答应后,便谢了一句,飞也般地逃走了,隐隐听到身后眉娘轻描淡写的一句,“青鹭,你像是把阿若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