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一定要屈。软,是要服的,仇,日后自然也是要报的。
第二章 独戚戚不如众戚戚
今日灵栖的生意出奇的好,我和邱五晏两人皆忙得脚不沾地。眉娘倒是一如既往的逍遥洒落,大清早的便拎着一壶酒出门了。如今偌大的一个客栈只剩着我俩咬牙切齿地忙进忙出,也不知心里骂了她多少遍。
好不容易撑到打烊时间,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我一个趔趄,四仰八叉地瘫倒在离我最近的木桌上,双脚已动弹不能。
冬去春来,我在灵栖竟已待了近三年的时光。
邱五晏显然也快不行了,但却还是很敬业走过来擦去桌上客人留下的菜渍,顺带白了像一滩泥一般赖在桌上的我,才倚着楼梯扶手慢慢坐下。
邱五晏是灵栖里的厨子,整日一袭白衣飘飘,清俊非常,连坐楼梯这种不甚雅观的动作都能被他拗出几分散仙的意味,完全颠覆了我以前对厨子总是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怪叔叔印象,若不是几次都看到他毫无形象地挥舞着玄铁锅铲同时在五个锅里炒菜的油腻场景,我会笃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帐房先生。
然而相处久了才知晓,这厮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无论来人是三教九流还是亲王贵胄,都能笑得春光灿烂不带一丝瑕疵直看得你心神恍惚,但若是敢惹恼了他,下场也是无比凄惨的,我曾亲眼看见过他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往一位刻意来找碴的客官菜里下地沟油。如果说这还仅仅只是小儿科的伎俩,那么可怕的是他下手的分寸还掌握得无比炉火纯青,那位倒霉客官整整离了灵栖三日后才开始上吐下泻整整折腾了半个月,根本不得而知是在灵栖里出的问题。
谁说蛇蝎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若是要毒起来也是可以分分钟不拖泥带水的。
不知过了多久,邱五晏起身问我,“起来收拾吧?”
我胡乱地哼哼了两句,又趴在桌子上装死,无论他怎么唤都不出声,渐渐地听他没了声音,我心中正暗喜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句,“阿若呀,今晚想吃什么?”
我立马来了精神,直起身子掰着指头数,“葱爆牛肉、红烧狮子头、冬笋炒肉丝……如果有两串冰糖葫芦做甜品那就更好了!”未等想完已被他拧着耳朵低声恐吓,“不打扫完,今天晚饭都别想吃!”
我咽了咽口水,面上依旧大义凛然的模样,“不吃就不吃!”
“以后也别求着我给你买糖葫芦。”
“这……不买就不买,眉娘说我长大了,过段时间也可以拿工钱了!”我梗着脖子,俨然视死如归。
他拿着锅铲的模样仿佛书生执着洒金白折扇那般尔雅清隽,见我这般誓死抵抗只作浑不在意地道了一句,“西边王麻子烧饼铺的小儿子……”
“……我这就去!”
邱五晏的可恶之处在于总是不偏不倚地拿捏着我的死穴,我杜若本应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那继承了他父亲脸上的满脸坑的小王麻子却成为了我的致命硬伤,莫名其妙说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拉着我手死活不放,还塞给我一个石头弹珠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心爱之物,既然给了我那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快定下终身让咱们私奔到天涯海角逍遥快活做一对亡命野鸳鸯吧。
我:“……你才亡命野鸳鸯,你全家都亡命野鸳鸯。”
虽然最后他被难得正直的邱五晏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后扔出了客栈,但这厮的耐心显然比他脸上的麻子还要多,每隔几日便要跑来灵栖大作文章。还记得上回是甚么《凤求凰》,只是刚念了一句“凤兮凤兮归故乡”就被黑着脸的邱五晏一玄铁锅铲打昏在了地上,上上回是偷了街口花坊张姨相公送给外头偷偷养的小美妾的一束刺蔷薇,被张姨左一边小王麻子耳朵右一边张姨她相公耳朵地暴力拎走时花瓣四处飘零的场景很凄美,还有上上上回,上上上上回……
于是我的生命中开始出现了吃饭,睡觉,看小王麻子被虐的和谐循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出院子时只见空中一个黑影直朝我面上飞快地扑腾过来,我心里暗骂了高空抛物的人缺德千百遍,一边慌忙虎虎生风地扬起手中的扫帚欲打开,却又觉得眼前呈现的颜色不对劲,待定眼一看才发现,原是一只毛羽洁白的鸽子,我猛地缩回了手,心里这才暗道一声“好险”,差些就伤了这只小祖宗。
那只白花花的肥鸽子悠哉悠哉地在我头上足足盘旋了一圈才轻轻巧巧地落到我的肩膀上,脖颈上用红绸带拴着的铃铛泠泠作响,在风声中显得很是清越,只是在我听来却如同魔音入耳。
我哭丧着脸看它脚上用细麻绳捆着的小竹筒,“小白花儿,看在我们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跟你商量个事呗。”
肩膀上的小白鸽左顾右盼,貌若无事。
我依旧垂死挣扎,“这玩意儿我能不能不打开?然后你再原路飞回去,不,你尽管到外头转几圈再回去也行,就当你迷路了从未到这儿来过?我也从未看到你?”
它歪了歪头迷茫地盯着我,细小而幽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最终还是选择无视我悲痛的神情,欢快地扇着翅膀“咕咕”叫了两声,最后看我迟迟没有动静还状似好心地抬了抬脚,将拴着的竹筒直戳到我耳边。
知晓这厮已然把我生死至余度外了,我垂头丧气地认命从它脚上卸下竹筒,取出里头的纸条逐字逐句读道,“这几日去访一位故人,灵栖暂交给五晏打理,‘君莫笑’再过三日便可开封。”我的目光游离到最后一句,“照顾好花白。”落款是,眉梢雪。
读到后面的时候肩上的那只小白花跳着脚在我肩上蹦了蹦,似乎被提到名字很是开心。
眉娘果然最擅长不动声色地制造灾难。我抽着嘴角把纸条揉进了手心里,一脸悲壮地拎着这只欢快的小祖宗冲去前堂找邱五晏,准备抓着他一起来分享这个噩耗。
第三章 小白花儿
晨起时际灵栖里的生意还不是很忙,只有寥寥数人在大堂里捻着糕点喝茶,我一把抓过正打着呵欠沏茶的邱五晏的手,坚定地把手中的纸团塞给他。
邱五晏眉毛微微一挑,“哟,怎么着,情书?哪个姑娘送来的?芳龄几何?模样怎样?”
我正沉浸在即将赴死的烈士情怀中,听得此话只是无力地翻着白眼,懒得追究。他自顾自地问着,忽的探究地看着我,“阿若,不会是你写的吧?”
“眉娘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这几日大概不会回来了,灵栖交给你打理。”我有心拾掇他打开纸条亲自体会直面痛苦,“你打开看看啊。”
“哦,去就去呗。”他见怪不怪地甩开我扒拉着的手,随手把纸团扔到一边,屈着肘提起手腕轻轻地倒满了一杯茶,他倒茶的模样向来优雅,袅袅的轻烟散着清淡的茶香,悠悠地漫过他细琢的肩线升腾而起,又向四面散去,配上他那常年不变的一身白衣,一眼看过去很是仙风道骨,“眉娘的故人多得是,又不会走丢,我们有什么好操心的。”
唉,这厮还不明白,咱们该操心的不是眉娘呀!我痛心地面露凶光,森森露出一口大白牙,“邱五晏,所以,我们中午吃烤乳鸽吗?”
“白日做梦,还烤乳鸽,你怎么不想鲍鱼燕窝人参去……”他正懒懒地说着,拎着茶壶的手骤然停住,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不会是那……”
我一把从身后拎出那只正低头认真地啄着自己身上羽毛的小白花,惨笑着朝他点点头,企图推波助澜把这份悲壮的情绪升华到顶点。
如我所料,邱五晏手忙脚乱地打开纸条快速扫视一遍后,彻底颓了。我十分同情地看着他,他亦无比怜悯地看着我,泪光闪烁之间宛如一对难兄难妹。横在中间的小白花抬起头“咕叽咕叽”地左右转着短短的脖子,不解地看着我们两个,模样很是天真无邪。
“这样这样,”他一双招蜂引蝶的桃花眼晶晶亮,似乎很是兴奋,“就按你刚才说的,你剃毛,我烧火,咱们把它直接烤了吃了,骨头扔去喂狗,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什么蠢鸟都没来过灵栖?”
被唤作“蠢鸟”的某小白花乍然飞起来,使劲扑腾了几下小翅膀,表示小祖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邱五晏看也不看就恶狠狠地伸手一把捉住那头胡乱扑腾着的小白花,面上虽还是温文尔雅地笑着的,看不出任何破绽,站在一边的我却听到他的一口大白牙正磨得格拉格拉响,很是凶神恶煞,“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磨刀,速战速决了这只蠢……啊!”
小白花机智地低头狠狠啄了一下他屡遭伤害的虎口,成功解开了邱五晏对它的禁锢,顺带耀武扬威地在邱五晏头顶上飞了好几圈。
我抽了抽嘴角,果断否决了他的异想天开,“如果杀了它,眉娘会杀了咱们的。”
邱五晏适时补刀,“如果不杀它,它会杀了咱们的。”
“……”我们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啊那个泪千行。
“邱五晏,你那边有麻沸散之类的玩意儿吗?”我突然间来了精神,细细盘算着,“这样,我们先把它麻上一天,随便喂点东西和水,然后再麻上一天……只要坚持个三天眉娘就回来了!”
他摸了摸常日剃得光滑的下巴,思考了一阵,突然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这个方法还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