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封山,那么这个因‘鬼’而死的人,绝不能是寻常人,起码引起的波澜足够大才行。绸绸是县令府上的人,在上溪这样一个山城中,最尊贵的地方就是县令大人自己的府邸,只有县令府上的人死在县衙附近,这场‘鬼杀人’事件才足以引起震动,以至于县衙颁下封山之令时,任何人都不会起疑,此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只有绸绸死,才不会引人怀疑,让人真正相信是鬼杀的。”
卫玦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如何相信一个人是鬼杀的?一则,死相够惨,二则,死因莫名,但这第一二点都是人为可控的,最关键的是第三点,她死后,不会有人质疑,不会有人鸣冤,所有相关的人都会闭上嘴,所有相关人都宁肯她是鬼杀的,不会多过问这个案子半句。
“与绸绸相关的人都有谁?第一,李氏,李氏自然不会过问,因为她以为是绸绸是孙谊年命人杀害的;第二,余氏,余氏不算相关人,她只是知情人,但李氏是她的主母,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纵然心中有所怀疑,仍是帮李氏隐下了此事;第三,孙谊年,孙谊年为何不会多过问?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绸绸会死,他甚至知道有人想利用绸绸,这个最佳人选,做一起‘鬼杀人’的案子,封禁上溪整座城,所以当李氏想把绸绸送去衙门时,他极力反对,因为他知道,绸绸可能会因此丧命,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去余氏庄上,说出了‘李氏想处置绸绸,但他不想害人性命’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卫玦说到这里,沉了一口气,“孙谊年既知道绸绸会死,为何敢怒不敢言?”
“因为上溪县衙,早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这时,青唯道,“而那个真正能做主的人,便是决意下封山之令的人。”
“封山之令的前提,是‘鬼杀人’事件。”谢容与接过青唯的话头,“是故,筹划杀害绸绸、并借此引起轩然大波的人,就是那个藏在衙门里的,我们真正要找的人。”
在这场事端中,无论孙谊年、秦景山,乃或是竹固山的耿常,他们卖出登洗襟台的名额,或多或少都是被迫的。
后来耿常虽死,孙谊年与秦景山却苟活了下来,可他们知道这么多东西,那个始作俑者难道不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吗?
始作俑者早在上溪的县衙安插了线人,这才是孙谊年一直说,他早就做不了衙门的主的原因。
眼下孙谊年和秦景山死了,谢容与无法从他们口中直接问出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不过无妨,揪出他的线人也是一样的。
章禄之听完这一番话,恍然大悟,“所以这个人,就是当日借口从县令府上带走绸绸的李捕头?”
仿佛就是为了证明这个推测似的,祁铭很快回来了,他道:“殿下,属下适才已回归宁庄问过了,孙家的两名小儿证实,当日从县令府上带走丫鬟绸绸的确系李捕头不假,另外属下还问了几名孙府的家仆与巡检司捉捕回来的衙差,他们都证明,丫鬟绸绸死的那日,只有李捕头与一名典薄在衙门,孙县令、秦师爷都不在。”
谢容与颔首,他没再针对李捕头多问什么,而是看向李氏与余氏:“最后一个问,上溪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吗?”
第121章 第一二一章
孙谊年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不要去。
可他没来得及说究竟不要去哪里。
李氏与余菡对视一眼, 一齐摇了摇头:“回王爷,民妇不知。”
谢容与早也猜到她们不知情,吩咐一名玄鹰卫将她们送回。
待李氏与余菡被请走, 谢容与问:“李捕头找到了吗?”
当日上溪衙门暴|乱, 秦景山死于乱兵之中, 衙门里的人也四散而逃,李捕头就是在那时不见的, 这几日巡检司、左骁卫、联合玄鹰司共同追捕出逃的吏胥与差役,除了李捕头,其余人都已寻回。
章禄之抱愧道:“虞侯, 属下失职,至今……也没寻到李捕头的踪迹。”
谢容与的眉心微蹙了蹙, 倒不是责怪章禄之失职, 只是奇怪巡检司、左骁卫、玄鹰司布下的巨网密不透风, 这个李捕头究是有怎样的神通,居然能逃脱三方军衙的追捕?
“不必在山外找了, 调派人手回上溪, 试试在山中搜捕。”
“是。”
谢容与见章禄之目色里自责难掩, 继而道:“不必过虑,这个李捕头既是线人, 身上的蛛丝马迹想必很多,找得着也好,找不着也罢, 查清楚他的生平, 定能找出线索。祁铭, 京里的密函到了吗?”
这封密函循的是秦景山与孙谊年的过往。
祁铭道:“应该已在送来的路上了。”
谢容与点点头:“再去信一封, 请官家顺着孙谊年、秦景山这条线, 着人查查这个李捕头。”
“是。”
一众玄鹰卫都有些气馁。
想想也是,他们找到了孙谊年,可孙谊年被杀,查到了李捕头这个线人,李捕头却失踪。纵然他们这一行也曾破迷踪揪出葛翁葛娃,寻回蒋万谦证实竹固山山匪之死的真相,但临门一脚怎么也迈不过去的感觉,实在让人力乏。
谢容与环目扫过众人,觉得他们不必如此。
其实还有一条很关键的线索被他压在了心中,他适才本想说的,仔细思量一番,到底没提,只道:“就审到这,回吧。”
玄鹰司今日是跟陵川州府借的地方,出了公堂,一名候在外衙的官员急忙迎上来,先拜了拜,“殿下审完案子了?”随后解释,“州尹大人外出办差去了,殿下有什么吩咐,指使下官也是一样的。”
这名官员姓宋,是陵川齐州尹身边的长吏。
谢容与还真有差事要吩咐,顿住步子,“本王记得巡检司、左骁卫到了东安后,在西郊二十里的蒙山营扎寨?”
“殿下说的是。”这个宋长吏一点即通,“殿下可是要见曲校尉与伍校尉?下官这就命人通传去。”
谢容与想了想:“让巡检司的人来就行了。另外把近十年上溪官员吏胥的任免记录,人事存案一并送来归宁庄。”
这些卷宗玄鹰司上回查孙县令、秦师爷,已经要过一次了。
宋长吏熟门熟路地道:“是,下官这就去整理,只要是与上溪县衙近十年人事任免有关的,包括吏胥生平、犯案及立功记录,下官都送去庄上。”
谢容与看他一眼,微颔首,往衙外走了。
卫玦跟在谢容与身后,对宋长吏道:“今日多谢州府借玄鹰司地方。”
“卫大人哪里的话。”
宋长吏客气一番,把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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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审案的过程虽曲折,好在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回到归宁庄,玄鹰卫各司其职,梳理证词、调兵追捕要犯,很快各忙各的去了。州衙的宋长吏动作也快,谢容与刚到书斋,他就把整理好的卷宗陆续送来了。
其时正午刚过,谢容与却也不歇,将卷宗逐一分好,径自坐在案前翻看起来。
青唯也在书斋里,她在桌前总坐不久,好在谢容与知道她的癖性,在地上为她搁了蒲团。她左右无事,盘腿往蒲团一坐,顺手也捞过一份卷宗。
不一会儿,德荣叩门进来,将一碗药搁在书案上,躬身道:“早晚两道药,早间一道耽搁了,公子快些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