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禄之一看两人吵起来,本来要出声呵斥,却见谢容与摇了摇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登时息了声,不阻止了。
“怎么不该问你了!也不知那死鬼上哪儿找了只野狐狸,还在外搭了个狐狸窝,魂儿都被勾去了,那阵子连着几日不着家,要不是你,我早走了,哪还能拖到今日!”
“哦,这竟怪到我身上了!”余菡也不是个好脾气,回嘴道,“你去上溪城中问问,谁不知道老爷家养了一只河东狮?那几日不是你跟他闹,说他不顺着你的心意行事,将他撵出家门,他至于到我这里来,拖到封山了还走不了么?当初他好心让你离开上溪,你不买账,这回他死了,你倒是跑得跟只兔子似的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给了我一个狐狸窝,我这只狐狸好歹知道折回去看他一眼,你跑的时候,想过他的安危么?”
李氏道:“你是回头看了,可你救得了他么?”她冷笑一声,“一个戏子,倒是在我面前唱起情深义重了,他是不是还给了你一箱金子,让蒋万谦扮作老管家送你离开?”
余菡扭开脸,“是又怎么样?”
“你当那死鬼这是关照你呢?”李氏道,“竹固山山匪一死,他的心早就凉透了,这几年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让他醉生梦死的温柔乡罢了,你是谁其实根本不重要。他真正想要送出城的是蒋万谦,让蒋万谦扮成你的车夫,不过是借着你的身份给蒋万谦打掩护呢,到时候要真被人拿住,出头鸟也是你不是?你当他真的在乎你?戏子薄情,他再清楚你这个人不过了,只要给了你一箱金子,你就能什么也不问,干净利落地走。他这是拿这箱金子,买你的命!”
余菡听了这话,怔了怔,目色不由一阵空茫。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性命之忧徒步折返山间,求玄鹰卫带自己去找他,她想起终于找到他时,他望着自己,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最后说,他对不住她。
原来这句对不住,不是因为他死了,以后不能陪着她了,而是他从来就没有在乎她这个戏子。
李氏的话跟刀子似地戳着余菡的心窝子,余菡忍不住站起身,狠狠一跺脚:“这冤家!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可她虽是个低贱的戏子,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尊严,就这么输了,那叫什么话?
情字上败下阵来,她就要在理字上争个长短!
她叉着腰,看着李氏,“我原想着我到底是个妾,你是我的当家主母,话里话外都与你客气,帮你隐瞒。你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就把当初绸绸的死摊开了说个清楚明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多月前,老爷催促你离开上溪,可你偏不愿,说什么绸绸干了脏事,非要让他处置了绸绸才肯离开。老爷不想处置绸绸,你就把他撵出家门,他没地方去,只好到我这里来。后来没过两日,绸绸就惨死在县衙附近,我当初还道这事怎么这么巧,眼下看来,害死绸绸的就是你!”
第120章 第一二零章
“我……我什么时候害死绸绸了?”李氏的脸色更白了, “那绸绸手脚不干净,几回拿家里的东西,我一年前就想处置她了,也与老爷说过几回, 但是老爷总不当一回事。老爷让我离开, 难道要留这么一只硕鼠在家里, 没有我看着,她岂不得把家里的物件儿都拿光了?可不得处置了她么!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竟死了……”
余菡冷哼一声:“你还抵赖!老爷都和我说了,说你想处置绸绸,可他不想害人性命,又拗不过你,只好到我这里来躲几日。没想到你心狠手辣,招了厉鬼来,还是把绸绸害死了!”
“我说处置绸绸,不过是希望老爷把她带去衙门, 敲打敲打她,何至于要了她的命!”李氏道, “诚然……诚然绸绸之死,我确有责任, 可是那天早上, 我只是任衙门的人把她带走而已, 我怎么知道她后来会死……”
这话出,谢容与的眉心微微一蹙。
章禄之立刻问:“衙门的人把绸绸带走, 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她死的那天早上。”李氏怯声道。
“你说你想处置绸绸, 就是把她告去衙门?”
李氏先是点点头, 忙又解释, “也不是真的告官, 她到底跟了我这些年,要是真的闹到衙门,她名声坏了,找不到糊口的生计,往后还怎么活?我就是想让老爷吓唬吓唬她,让她跪在公堂里认个错,再也不敢偷拿东西了就是。当日老爷终于肯了,让衙门的人来带走她,没想到……”
“你又在扯谎,老爷惯来什么德行,他从来不肯理会衙门的差事的,怎么会为了府上的一个丫鬟费这番周折?”余菡道,“再说当日老爷一直在我庄子上,一直到绸绸死了,秦师爷才过来把他唤走,你说老爷让衙门的人把绸绸接走,他在梦里使唤的人么?!”
李氏一听这话,急忙道:“我真的没有说谎,当真是老爷让人来把绸绸带走的。我还以为……还以为是老爷杀了绸绸,所以我才……”
她说着,怔怔地道:“绸绸不是老爷杀的,那是谁杀的?”
谢容与问:“当日从你家中带走绸绸的是谁?”
“是衙门的李捕头。”李氏说着,立刻解释,“王爷,民妇当真没有骗您,绸绸被李捕头接走的时候,家中小儿幼女皆在一旁,民妇还让她们引以为戒,小儿不会打诳语,王爷差人过去一问便知。”
谢容与看祁铭一眼,祁铭点点头,亲自去问过了。
谢容与道:“这么说,绸绸近年来手脚一直不干净,你念及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对她多有包容,一直到一个月前,孙谊年忽然让你离开上溪,你担心自己走了以后,家中无人约束丫鬟绸绸,是以你希望孙谊年把她带去衙门,对她小惩大诫。但是孙谊年不肯,他与你大闹一场,尔后去了余氏庄上。你在家中等了几日,一日清晨,衙门的李捕头忽然找上门来,说孙县令愿意处置绸绸了,要把她带走,对吗?”
李氏讷讷地颔首:“对……”
谢容与再问余菡:“孙谊年在你庄上的那几日,与你说的是,李氏想处置绸绸,可他不想害人性命?”
“是。”
“他可说了是李氏想要杀害绸绸?”
“这个……倒是不曾。”
“那么孙谊年真正的说法,会不会是,因为李氏想要把绸绸送去衙门,所以绸绸有可能会死?”
余菡愣了愣,蓦地忆起了孙谊年彼时绝望的眼神,那眼神她后来也看过一次,是他说再也不希望有人因为竹固山没命了。
余菡刚要开口,谢容与已经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答案,转而问李氏,“想把绸绸送去衙门,让孙谊年吓唬她这事,你跟多少人提过?”
“回王爷,除了老爷,民妇没跟什么人提过。”李氏蹙眉回想,“不过、不过有一回,民妇恼老爷一直不应此事,去衙门找过他,逼他把绸绸带来衙门,当时有几个人在老爷身边,应该将此事听去了。”
“这几个人中,有没有李捕头。”
李氏竭力回忆了一会儿,忽道:“有,有的。”
“也就是说,李捕头知道你想处置绸绸这事?”谢容与一顿,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日真正想从你家中带走丫鬟绸绸的,不是孙谊年,更与怪力乱神无关,正是这个李捕头,而后来杀害绸绸的,也是李捕头。”
李氏道:“……有是有,可是,为什么……”
“是啊,虞侯,为什么?”一旁的章禄之听谢容与审讯,前面的尚且跟得上思路,到了这里,不由一头雾水。
谢容与环目看了眼众人,见玄鹰卫中除了卫玦均目露困惑,说道:“我且问你们,上溪是因何封山的?”
“这……自然是因为‘鬼杀人’的事件。”
且鬼杀人事件中,死的正是绸绸。
“那么这个因‘鬼’而死的人,可以是别人吗?”
卫玦道:“不能。”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