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偏又射在了梁月桥的胸前要害处,若是硬□,血非但止不住,还会流得更快。这种伤口,即便是立时就医,也只怕是九死一生,何况他之后又经历一番生死搏斗!
想必梁月桥从一开始便已存了死志,所以他才会直接斩断了箭柄,任由箭头留在体内,粗略的包扎遮掩后,就这样上了战场!
林小容站在床前狠狠地攥紧拳头,心里一万次悔恨自己为何那样粗心!
梁月桥武功本就平常,她为什么没有想过,他是如何逃出了秦军严密的看守?那时候他一身秦兵的服色出现在她面前,她只以为他是变装混出了秦人营地,却没料到,他竟是在掩饰伤痕!倘若那时她便发现了他的伤,她一定,一定……她又能如何?她竟想不出其它的可能!
与林小容同来的那名低级将领已在轻轻啜泣。岳梦影叹了口气,果断的由胸前取出一套金针,依次扎向梁月桥的几处穴道。
过得片刻,就听得床上一声微弱的低吟,梁月桥缓缓的张开了眼。
林小容一见便飞扑到了床边,死死的盯着梁月桥,就看他眼珠微微转动了两下,似是看清了眼前情景,然后,他竟扯开嘴角,轻轻的笑了笑。
林小容一把握住梁月桥的手,哭道:“月桥!月桥!月桥……”
她此时脑中已是一团混乱,心里有太多汹涌的念头争先恐后的想要迸出,却反而全部堵塞在胸口,最终只能化作没有内容的呼唤。
梁月桥身上已看不出一点儿血色,眼睛也附上了一层濒死之人的那种灰蒙蒙的雾气,呼吸微弱中还带着血倒灌进胸腔中的咕噜声,苍白若纸的嘴唇却微微颤抖着,稍稍动了动。
林小容泪眼迷蒙的看着他的口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老板。”
林小容连忙点点头,仔细的盯着他的嘴型,要看他再说些什么。却见梁月桥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眼中跟着闪过一道极明亮的光芒。紧接着,他的头,便脱力一般,轻轻的,歪向了一边。
花火,碎裂。
“不!月桥!不要吓我!别这样恶作剧!”林小容用力的摇晃着死死握着的他的手臂,嘶声裂肺的哭喊着,就好像,这样就能唤醒他一样。
可床上的人影,终于再也没能像往常一样睁开眼,露出痞子般的笑容,大呼得计。
岳梦影走上前去,连声劝慰,林小容却依然埋头痛哭,充耳不闻,只死死拉着床上含笑睡去的青年的手。
直到太阳落山,床前的身影还在抽泣。坐在一旁的岳梦影叹了口气,手上金针再度扎下。林小容毫无防备,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
昏沉中,林小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袍的锦衣公子,态度嚣张的站在道路的中央,骂道:“小爷的衣服一件要一千两银子,你知不知道!”
梦里的她陪着笑脸,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只要你醒过来,再有一千件我也可以送给你。”
梦里的锦衣公子,眉眼清秀,一举手一投足却都带着痞气,瞥了她一眼,十分嫌弃的说:“长得这么丑,是不是嫁不出去呐!”
梦里的她依旧陪着笑脸,道:“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你一起开店做生意嘛。”
梦里那唇红齿白眼如秋水的公子,继续道:“不如你来给小爷做两天丫头,小爷就原谅你!”
梦里的她笑得极为灿烂:“只要你不要死,什么都可以。”
梦里的公子背过身去,说:“我要走了,再不回去,我爹就要禁我的足。”
不要走!
“不要走!”
林小容大声喊着,由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急促的喘着气。身侧的楚律见状连忙靠过去,将林小容轻轻搂入怀中。
“月桥……”林小容转过身去,如溺水之人期盼浮木一般,死死的盯着楚律。
楚律心下叹息着,终是摇了摇头:“已经……装殓了。”
“呜”营帐里传出一声极闷的哭叫,像由人心的最底层强烈的迸出,令闻者悚然动容。
梁月桥,一个鲜活的生命,林小容人生里曾经最纯粹、最鲜艳的一抹亮色,就这样,迅速的、如流星般逝去了。
毫无征兆,猝不及防,所以,更留下最深刻痛苦的印记。
几日以后。
当林小容终于平静了些,那个当时闯进帐中,送来消息的低级将领,前来求见。
那人自称韩平,是当年在西北打游击时,与梁月桥机缘巧合结为莫逆。他也是除林小容等人以外,唯一知道梁月桥丞相家二公子身份、以及真实姓名的人。
韩平脸上仍是未能散去的悲痛,双手颤抖着递上了一封信,哽咽着说:“月桥曾经言道,若有一天,战事未平,他便遭到不测,就要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夫人。”
林小容情不自禁的绷紧了身子。她那微微发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好一阵子,才猛地用力,将那封信由韩平手中抽了过来。
褐黄色的信封看起来无比普通,正面“林想容亲启”五个大字,写得颇为郑重,是他的字迹,却不是他的风格。
林小容心头一痛,手指飞快的翻动,一连串动作像被人追赶着似的,急促的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读了起来。
信没有抬头,一上来就是正文:
“若是有一天,这信到了你的手上,那就是我已经死了。”
遣词如此毫无顾忌的直接,却是第一行字就让林小容湿润了眼眶。
“那你定是要哭肿眼睛的。可惜我见不到那情景。还真想一睹你变得更丑的样子。”
林小容流着眼泪,却咧嘴轻轻笑了笑。
“从前我不懂我哥说过的话。他说,有一天当你遇见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包括自己,都会变得没什么重要。其实至今我依然不懂。也许这一生到了尽头,我都没能遇上这样的人。但是我已隐约明白我哥那样做的原因。”
“我不知道爱是否可以凌驾一切,我终究不是我哥那样的痴情种。但我依然认为,若是成全一个人的幸福,需要牺牲千家万户人,那必然是错的。”
“我试图阻止我哥,只是如今才知,我的力量,竟如此渺小,还不如你。但这世上也有只有我才可做到之事。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了”
林小容急迫的往下看。
“若有一日,我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请将我的头颅割下来,送给我哥。我愿以死荐之,劝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