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唯在旁边小超市冰柜里挑了两罐啤酒,拎着塑料袋走进场内,找了个紧挨着网栏的边角位置,屈膝席地而坐。

盛夏蝉鸣,一群飞扬的少年在她眼前奔跑、跳跃、呼喊、击掌,空气里弥漫着独属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不远处天边,晚霞的余烬烧得正旺,手中的铝罐因为轻微晃动,金黄液体涌出细密泡沫,又悄然碎裂。

这一瞬的浓烈与鲜活,猝不及防地将她带回了某个躁动而充满无限可能的夏天。久违的、混杂着活力与迷惘的回忆汹涌翻腾,冲得她眼眶微微发涩。

“嘿,美女~帮忙捡个球!”

清亮的呼喊打断她的思绪。抬眼望去,跳跃的篮球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滚来。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她利落起身,抄起篮球顺势在地面拍了两下。一股没来由的兴致涌上心头,她朝着三分线小跑几步,扬臂、拨腕,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少年们惊讶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穿过篮筐中心。

“嚯!好球!”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真诚的赞叹。

刘羽唯重回那方天地边缘,啜饮着冰凉的啤酒。视线追随着活力四射的身影,思绪却脱离束缚在更深的维度里奔涌。

那些与靳朗有关的碎片记忆,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如被投入水中的墨团般缓缓晕开,彼此缠绕、渗透。过去种种,误解、流言、错过和自我构建的“真相”层层覆盖扭曲,如蛛网般蒙住了原貌。

她曾以为他和宋淼旧情复燃,以为他对当年的分手毫不在意,直到此刻坐在这片承载着少年心事的球场,她才真正有机会,对着内心的光源抽丝剥茧,让被尘埃掩埋的过往透出本真的轮廓。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今天宋淼那句带着不解甚至怨怼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刘羽唯恍惚想起,在柏林那家小酒馆里,她也曾这样追问过靳朗。

说到底,她和靳朗并不是因为旁人的几句话才走散,来自外界的风吹草动充其量只是表象的涟漪。真正的症结,藏在彼此未曾说出口的顾虑里。

在那段倾尽全力却又被迫中止的感情里,她或许热烈,或许执着,但内心深处始终缺了一点东西,能让她在迷惘不安时坦率发问、敢于把最脆弱的部分交付给他的底气。

那份缺失的底气,如同一道隐秘的暗伤,悄无声息地腐蚀着信任的根基,最终在那个关键的岔路口,她松开了靳朗的手。

如今揭开真相,拥有了上帝视角的刘羽唯,反复咂摸着重逢以来每个点滴。

刻意制造的相遇、频繁出现的身影、默默支持的事业、固执要求公开的姿态、还有转移视线的深度访谈。他在用尽全力,笨拙地给她安心。

过去的刘羽唯曾以为这份底气应该是靳朗给的,是他无条件的偏爱,是他能抚平所有不安的承诺。所以当年,她不敢问,不敢说,怕暴露“不够好”,怕那份偏爱会消失。

但现在,坐在这里,感受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她忽然懂了,??那份缺失的底气,从来就不该寄托于他人。它不能靠靳朗的守护填补,只能源于无条件的自我接纳。

她要努力去爱那个曾在宋淼光芒下退缩的自己,爱那个在泥泞中努力拖拽旁人的自己,爱那个在流言蜚语中咬牙坚持的自己,爱这个十几年后能一把投进三分球的自己。

安全感不需要再依附于任何人的承诺,而是基于对自己的信任。信任自己值得被爱、信任自己有勇气面对未知,信任自己能表达、沟通,甚至…承担失去。

晚霞沉入地平线,城市华灯初上,球场亮如白昼。场上的少年换了几波,青春的热力如同永动机般燃烧不息。

刘羽唯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冰凉的酒液,一股微醺的暖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清明,顺着流淌的血液在全身蔓延开来。

回到家,热水冲掉一身黏腻,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沉郁。刘羽唯裹着浴巾走出卫生间,翻出傍晚篮球场上人影跃动的照片发给了靳朗。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就接到了对方回拨的电话。

自从刘羽唯返回卫城,靳朗就一直在忙着“电影宣传”的事。他临时和人物杂志约稿,时间、地点全力配合,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刊登。看着热搜榜经过几轮刷新、替换之后,终于没有了关于刘羽唯的词条,靳朗紧绷几日的下颌才算稍稍松弛下来。

“小羽,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刘羽唯点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梳妆台,拿起毛巾继续擦着头发,“照片…你看到了吗?”

“嗯…你怎么会跑去打篮球?”

靳朗不解,手指在屏幕上放大了图片,目光细细逡巡,呼吸突然一滞。

“这是…当年那个篮球场!”

声调突然提高,吃惊的语气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兴奋和喜悦。

那个承载着青涩回忆、原以为不复存在的地方竟然生机勃勃地出现在眼前,就如同他们之间那份失而复得的爱情。

“对呀!” 刘羽唯唇角弯起,“没想到你竟然能认出来!下次等你回来,一起去看看吧!”

久违的轻松语调,如羽毛般拂过靳朗的耳膜,也轻轻搔刮着他的心。

这几日,靳朗强忍着联系她的冲动,怕她在医院忙碌被打扰,更怕因为这场风波让他们之间产生新的裂痕。他只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解决问题中,只有这样才能尽力保护她,也才能稍稍安抚自己那颗悬着的心。

他不知道是什么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让她此刻听起来如此不同。也许是家人给与的力量吧!

“好,一起!”

靳朗压下心头的悸动,鼓起勇气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小羽,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

她回答得干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不是答应了你要去参加开机仪式嘛,应该…来得及吧?”

靳朗握着金属边框的手指猛地收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日温存过后他向刘羽唯发出邀约,虽然她点头答应,可靳朗能感觉到,她或许是不忍破坏当时欢愉温馨的气氛。出了前几天那样的事,她都不肯公开恋情,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再次出现在媒体聚焦的活动上呢?靳朗早就给这个奢望画上了鲜红的叉。

此刻,听到她不仅记得,还主动提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巨大的欢喜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语。

好一阵没有听到回复,刘羽唯疑惑地低头凑到话筒边,“喂,能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他连忙回答,像是怕她反悔,紧接着补充,“那我再跟沈城说一下。你放心,这次到场的几家媒体都是平日里跟我们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不会乱拍乱发!”

“嗯…” 刘羽唯轻轻应着,语调柔和,“我今天看了你那篇采访…叔叔过世之后那几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斟酌着措辞,并不打算告诉靳朗自己知道了债务的事。他既不愿说,她便不问,那是他守护自尊的方式。

靳朗沉默了几秒,声音平静,“大学最后一年没什么课,主要在医院照顾我妈。上海还是太远了,所以毕业后就回了京北,白天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晚上去酒吧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