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被他巨大的转变和投入所触动,认为他是真心悔过,试图用余生弥补罪孽。但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危机公关后的作秀,是用金钱来弥补舆论、洗刷家族的污名,骂他“鳄鱼的眼泪”。

沈父对外界的评价置若罔闻。

他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总是穿着朴素,神情肃穆。

他成了公益名人,但私下里,他变得异常沉默。

只有在每年沈青棠的忌日,他会彻底消失一天。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有人猜测他去了墓地,有人猜测他去了那处已不属于沈家的别墅旧址,也有人猜测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某个房间里,对着女儿的照片,独自咀嚼那无尽的悔恨。

第二十二章

沈母的状况则更为令人唏嘘。

她住进了一家安静的疗养院。

大多数时候,她都活在一个混沌的世界里。

她会抱着那个褪色的金毛犬玩偶,或者一个旧的布娃娃,坐在窗边,一下下、极其温柔地给娃娃梳头,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空洞而慈爱,喃喃地叫着:“棠棠……妈妈的棠棠真乖……”

偶尔,也会有极其短暂的清醒时刻。

每当这时,她会停止所有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浑浊的泪水就那样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衣襟。

她什么也不说,但那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却弥漫在整个房间,让照顾她的护工都不忍直视。

清醒过后,是更长时间的混沌和迷失。她彻底被困在了过去,那个有平安、也有她真正的女儿的过去,再也无法走出来。

而在那所管理严格的精神病院里,沈星若的疯狂并未因高墙铁窗而平息,在一次例行检查的间隙,她竟用撕碎的床单拧成绳,试图在卫生间的管道上勒死自己。

幸好被发现及时,抢救了回来。

自此,她的看护等级提升到最高,被24小时严密监控,房间里不允许留下任何可能用于自残的物品。

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掌控自己生命的能力,无论是向外伤害他人,还是向内终结自己。

她终日坐在房间里,眼神日益浑浊、呆滞,偶尔会对着空气露出扭曲诡异的笑容,或是突然歇斯底里地咒骂尖叫,骂沈青棠,骂季临野,骂所有人。

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株迅速枯萎腐败的植物,慢慢耗尽了养分,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季临野脸上的伤口愈合了,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狭长的疤痕,从靠近鬓角的地方斜划而下,让他原本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沧桑和冷硬。

他的气质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他依旧住在那个海边的小屋,依旧跟着渔船出海,做着繁重的体力活。

那道疤仿佛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再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也不再有任何危险的举动。他只是活着,日复一日,用一种近乎苦修的方式活着。汗水、疲惫、海风、孤寂,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他学会了修补渔网,手法从生疏到熟练。他会在暴风雨来临前,帮着渔民将船只拉回安全地带。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个外乡人沉默寡言,干活卖力,眼神里总是藏着很深很深的东西,像这片时而平静、时而汹涌的大海。

他的赎罪,没有仪式,没有宣言,沉默地融入了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次收网拉缆,每一道被海风和绳索留下的新伤旧痕里。

余生漫漫,死亡或许真的曾是一种诱惑性的解脱。但他们都选择了留下,留在没有沈青棠的世界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行走在永恒的悔恨与赎罪之路上。

第二十三章

季临野在这片曾经陌生的海岸线上,扎下了根,或者说,被钉在了这里。

当年的青壮年渔民渐渐称他为“老季”。

他用这些年积攒下的微薄积蓄,在面海的高处,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原本是渔民存放杂物的旧屋。

他自己动手,一点点将它改造成了一家咖啡馆。没有名字,只在门口挂了一个简单的木质冲浪板形状的招牌。

咖啡馆的风格极简到近乎寡淡。墙面是粗糙的白垩色,地面是光洁的水泥地,桌椅是未经精细打磨的原木,甚至能看到木材天然的纹理与结疤。

店里没有菜单,只有简单的几款最基础的咖啡和茶。

这里最特别的,是声音。

没有音乐,永远没有。没有顾客的喧哗,因为本就客人稀少,多是些走累了歇脚的旅人,或是偶尔一两个同样喜欢安静的本地人。

店里唯一永恒的背景音,是窗外永不间断的海浪声。

人们走进这里,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他们的交谈会变成窃窃私语,然后渐渐沉默下来,只是捧着温热的杯子,望着窗外那片无垠的蓝,各自想着心事。

店内的墙壁空空如也,除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少女的背影。

没有人知道画的是谁,也没有人敢问。

只有季临野自己知道,他画的是什么,是记忆里那个早已模糊、却永远刻骨的身影。

他画不出她的脸,怕亵渎了那份记忆,只能留下一个永恒的、遥不可及的背影。

每天清晨,他会准时开店,午后是客人稍多的时候,他很少与客人交谈,除非对方主动询问。

他的眼神大多时候是放空的,望着窗外的海,或是偶尔,会极其短暂地掠过那幅画,目光会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柔软,又迅速被深沉的痛苦淹没。

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他锁好店门。会沿着熟悉的小径,走下沙滩,走到那块他惯常坐着的黑色礁石旁。

海风带来咸涩的气息,吹动他花白的发梢。

他就这样坐着,有时是一两个小时,有时,直到星斗满天,月升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