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全是颠来倒去的抱怨
抱怨公主如何“任性妄为”、“不顾大局”、“抛下一切”;抱怨自己如何“被迫”取消婚约,如何“无奈”、如何“被戏耍”……
那老臣一直沉默地听着,浑浊却透着岁月智慧的眼睛偶尔看他一眼,最后缓缓叹了口气,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说道:“大人……你们中原人,有句老话,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王宫的方向:“老夫看,公主殿下……很好。明事理,肯担当,为了……安宁,愿意来这里。我们王上,很是欣赏。”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顾瑾行狼狈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一字一句,缓慢却清晰地问道:“倒是大人您……您如此放不下,如此愤怒,究竟是因为觉得公主殿下不该来这和亲?还是因为……来和亲的人,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围着您转的公主了?”
“您到底是气她‘任性’?还是……怕她真的把您忘了,向前看了?”
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顾瑾行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褪去。
手中的酒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奶酒汩汩流出,渗入干燥的土地,留下深色的印记。
老臣的话,像一把最锋利最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一直以来紧紧锁住、甚至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心门!
是啊……
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为什么如此不甘?为什么看到她和赫连桀在一起会嫉妒得发狂、失去所有风度?
真的是因为被她“戏耍”、被她“抛弃”了吗?
还是因为……他心底根本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将他视为天地、爱他入骨入髓的萧攸宁,真的彻底收回了所有情感,甚至……可能将那份曾经专属他的专注与温柔,转向另一个人?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倒带、清晰无比
她躲在宫柱后偷看他时那羞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眸;
她小心翼翼捧来她亲手做的、却总被他嫌弃忽略的点心羹汤;
她为他种下满园他“喜欢”的梅花时那满是期待的侧脸;
她被他强行取血时那绝望的、不敢置信的泪水;
她被他用剑指着胸口时那破碎的、心如死灰的眼神;
她坠入冰湖被他抛下时那最后一眼的死寂与冰冷;
还有最后,在公主府外,她看着他,冰冷地说“滚”……
过去种种被他轻易忽视、被他肆意践踏的深情,此刻如同最汹涌的海啸,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迟来的悔恨,将他彻底淹没、击碎!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荒谬至极!
他根本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的爱,像习惯呼吸空气一样理所当然!
甚至……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为他付出一切、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最终心死如灰的女人!
他对白卿卿的执着,只是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和一种习惯性的、带有优越感的保护欲!
他错把鱼目当珍珠,却亲手将真正的稀世珍宝摔得粉碎,并弃如敝履!
顾瑾行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粗糙的土墙上!
指骨与坚硬土石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手上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他心口那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终于明白了。
可是,太迟了。
第十七章
从那一刻起,顾瑾行彻底变了。
他不再饮酒,不再抱怨,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悔恨。
他立刻修书一封,用最快速度传回京城,命令心腹即刻暂停所有与白卿卿的婚仪准备,并妥善“安置”白卿卿,暂时不许她再来边塞纠缠。
然后,他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开始挽回。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财力,搜罗来无数奇珍异宝,有她曾经多看了两眼的南海珍珠,有她曾经提过的孤本字画,甚至还有一盆精心养护、花开正艳的稀有兰草。
他亲自捧着这些东西,去求见萧攸宁。
然而,东西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的侍女语气恭敬却疏离:“公主殿下说,多谢顾大人好意,边塞清苦,用不上这些奢华之物,还请大人收回。”
他不死心,在她必经的路上拦住她,试图解释过去,声音沙哑而急切:“公主!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瞎了眼,蒙了心!我不求你立刻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萧攸宁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他,眼神却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淡淡说了一句:“顾大人,前尘往事,我已忘了。请你也不要再提。”
忘了?她怎么能忘了?
那些她付出的感情,她怎么能说忘就忘?
可她却似乎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没撒谎。
他看到她和赫连桀并肩骑马,巡视草场,商讨如何引进中原作物改善民生。
阳光下,她骑着马的身影依旧纤细,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飒爽和活力。
赫连桀在她身边,笑容爽朗,眼神始终追随着她。
顾瑾行嫉妒得心脏几乎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