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他提及边境互市的管理、草场水源的分配、乃至如何缓和与中原的边境摩擦等政务时,萧攸宁竟能接上话。

她凭借着自己从小在深宫聆听父皇与重臣议事所积累的见识,以及一种出于本能的、对民生疾苦的敏锐感知,提出了几个颇具建设性的看法。虽然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

赫连桀起初有些惊讶,随即眼中爆发出浓厚的兴趣和赞赏。两人就某个互市税收的细节甚至讨论了几句,因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不谋而合时,赫连桀忍不住朗声大笑,举起酒杯:“公主殿下果然深谙治国之道,见解独到!赫连桀佩服!来,我敬你一杯!”

萧攸宁的脸上,也露出了顾瑾行许久未曾见过的、一种专注于事务本身而流露出的专注与轻松。

那不再是面对他时的冰封死寂,也不是从前那种痴缠哀怨的小女儿情态,而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些许智慧光芒的从容与沉静。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顾瑾行的心口。

他坐在下首,面前的烤羊肉和奶酒一口未动。

他只是机械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辛辣无比的马奶酒。

浓烈的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理智焚尽的邪火。

他的眼神阴鸷,死死锁住上方那相谈甚欢的两人,几乎要在他们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白卿卿坐在他身旁,食不知味。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眼里只有别人的模样,再对比赫连桀对萧攸宁那般殷勤重视,她心中嫉恨交加,如同毒蛇啃噬。

她忍不住放下银筷,用丝帕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瑾行哥哥……这酒好辣,我实在喝不惯……胸口也有些发闷,喘不过气来……”

若是往常,哪怕只是在人后,顾瑾行见她如此,早已温言软语安慰,甚至会亲自为她倒上清水,耐心哄劝。

可此刻,他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上方那刺眼的一幕死死钉住,听到白卿卿这刻意压低的、娇弱的哭声,只觉得无比聒噪烦人,像蚊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当众、在周遭喧闹的衬托下,对她冷了脸,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厌烦:“喝不惯就别喝!身体不适就跟侍从说,回去休息!安静些!”

第十五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冰冷刺骨。

白卿卿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厉色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吓得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满脸的难以置信和铺天盖地的委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顾瑾行却看也没再看她一眼。他猛地站起身,因酒精和怒火而脚步有些虚浮,却仍强撑着端着一杯酒,径直走向主位,强行插入了赫连桀与萧攸宁的谈话之间。

他语气僵硬,面色紧绷,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浓重酸意和挑衅:“王上与公主真是相谈甚欢,看来公主对此地适应良好。不过,公主终究初来乍到,恐对边塞错综复杂的事务了解不深,纸上谈兵恐有偏差。关于方才提及的互市条款细节,臣倒有些不同见解,不知……”

他的话突兀地打断了融洽的气氛。

萧攸宁脸上的那丝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面对他时一贯的、冰封般的冷漠和疏离,甚至微微蹙起了眉。

赫连桀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向后靠,一只手臂看似随意却极具占有意味地搭在了萧攸宁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保护般的姿态,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瑾行。

“哦?顾大人有何高见,不妨明日议事帐中细说。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今日乃是为公主接风洗尘的欢宴,只谈风月,不论政务。顾大人,你吓到公主了。”

最后那句话,音量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和淡淡的警告。

顾瑾行僵在原地,手中酒杯里的酒液因为他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而晃动着。

他看着赫连桀那只搭在萧攸宁椅背上的手,看着萧攸宁垂眸不语、全然默许甚至依赖赫连桀为她出面解围的姿态,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嫉妒、屈辱和彻底无力感的怒火直冲头顶,却又被死死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一个多余的外人,

一个……天大的笑话。

宴席最终在这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顾瑾行躺在驿馆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窗外塞外的风呼啸着,像极了他内心狂乱的嘶吼。

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宴席上的一幕幕

萧攸宁对赫连桀露出的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她说话时专注的神情,赫连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维护……

心痛得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与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个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一直用愤怒和不屑刻意压抑和忽略的念头,终于疯狂地破土而出,将他击得粉碎

他可能,真的永远地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视若寻常一旦失去才知珍贵无比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顾瑾行如同困兽。

他借酒浇愁,整个人变得越发阴郁沉闷,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原本清冷矜贵的气质蒙上了一层颓败的阴影。

他试图找机会再见萧攸宁一面,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

却总被赫连桀派来的、礼貌却强硬的侍从以“公主舟车劳顿需要静养”、“公主正在学习塞外礼仪不便打扰”等各种理由毫不留情地挡回。

他只能像幽灵一样,在允许活动的范围内,远远地看着她。

偶尔看到她在一两名侍女的陪伴下在王庭附近散步,身影单薄却脊背挺直;

听说她开始跟着女官学习简单的塞外语言,发音生涩却认真;

感受到她似乎真的在努力适应这片截然不同的土地,并且……在她的眉宇间,似乎并没有他预想中的痛苦和绝望,反而有一种……认命后的平静?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来回锯割着他的心,让他恐慌到了极点。

第十六章

一日午后,他喝得酩酊大醉,拉着一位负责接待他们、略通中原文化、面相看起来较为和善的边塞老臣,喋喋不休地吐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