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点钱,找到相熟的小作坊,小批量生产了一批连衣裙和衬衫。

她亲自背着大大的包裹,到各大批发市场和人流量大的地方去推销。

起初无人问津,她也不气馁,耐心讲解,甚至让人试穿。

渐渐地,她设计的衣服因为款式特别、质量扎实,获得了不少回头客,甚至有小店主主动找她订货。

创业并非一帆风顺。

她遭遇过黑心厂家以次充好,导致一批货全砸在手里;遭遇过地头蛇的欺压,强收“保护费”;最艰难的一次,她好不容易攒钱进的一批紧俏面料,被合作方卷款跑路,几乎让她血本无归,差点露宿街头。

但每一次,她都咬牙挺了过来。

她靠着之前积累的诚信口碑,向原材料商赊账,向信任她的客户预售,没日没夜地赶工……

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劲,让她一次次从泥潭里爬起。

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她从摆地摊、跑批发,到终于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小店“安歌服饰”。

第二十二章

而在北方,霍远峥的生活越发沉寂。

他身体时好时坏,单位的闲职无所事事,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废人。

他偶尔能从极少数南下又回来的老乡口中,听到一星半点模糊的传闻:“好像在广州见过一个北方来的女的,搞服装的,挺拼的……好像做得还不错……”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她,既希望她过得好,摆脱过去的阴影,可一想到她的“好”与他毫无关系,是彻底离开他后才获得的,心脏就又像被酸液腐蚀般,煎熬痛苦。

他知道,关于她的消息,会越来越滞后,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

时光荏苒,几年时间一晃而过。

“安歌服饰”早已不是那个蜗居小巷的无名小店。

夏安歌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浪潮,凭借独到的眼光、可靠的质量和诚信的经营,将生意越做越大。

她成立了公司,有了自己的小型设计团队和加工厂,品牌在华南地区打响了名气,甚至开始承接外贸订单。

她经常出入广交会,穿着自己设计制作的精致职业套装,自信从容地与中外客商洽谈合作。她变得干练、优雅、光芒四射,是改革开放浪潮中成功的女企业家代表,经常被当地媒体采访报道。

期间,也不是没有遇到欣赏她、追求她的人。

有一位合作多年的港商,儒雅稳重,对她颇有好感,明里暗里表示过多次。

但夏安歌经历了那样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创伤,对婚姻和爱情看得更为透彻和谨慎。

她享受事业带来的巨大成就感和独立自主的生活,并不急于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她更看重的是彼此尊重、志同道合,而非单纯的激情或依附。

而北方的霍远峥,生活则是另一番光景。

转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甚至有些潦倒。

身体是最大的拖累,常年吃药,病痛折磨,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住着老旧的单元房,家里冷冷清清,最大的“活动”就是每天下午搬把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日头西斜。

他最大的慰藉,可能就是反复摩挲那张早已褪色、边角磨损的离婚报告,以及回忆里那些被他忽略的、夏安歌曾对他好的点点滴滴

每天温热的早餐,熨烫平整的军装,深夜留的灯,还有她看他时,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

越是回忆,悔恨越是噬骨钻心。他与夏安歌的风生水起,形成了天上地下的鲜明对比。

九十年代中期,广州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场馆外,人头攒动,万商云集,一派繁荣景象。

一个身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霍远峥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身形消瘦佝偻,脸色是久病的蜡黄,不时掩嘴低声咳嗽。他几乎是耗费了毕生积蓄,又借了债,才勉强凑够路费,南下求医

北方的医生对他日益严重的肺痨束手无策,建议他来医疗条件更好的广州试试。

在等待医院安排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广交会附近,或许潜意识里,还存着一丝渺茫到可笑的希冀。

就在场馆入口处,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一个方向。

他看到了夏安歌。

第二十三章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姿挺拔利落。

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正与几位外宾交谈,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手势干练,周身散发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光芒和活力,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霍远峥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窒息般的疼痛。

云泥之别……这就是云泥之别……

她翱翔于九天,光彩夺目,活成了他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企及的样子。

而他,只是一个被病痛和悔恨折磨得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北方老翁,深陷于泥淖,挣扎在生存的边缘。

他没有上前相认的勇气,更没有那个资格。

任何一丝打扰,都是对她如今美好生活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