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羽毛般落在她汗湿的额头上。那触感滚烫,又带着一种绝望的冰凉,像一滴熔化的铁水,在她冰凉的皮肤上短暂停留。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以为是梦。
随即,她感觉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被轻轻塞进了她虚握在被子外的手心里。
脚步声,像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远去。房门合拢,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第二天清晨,她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头痛欲裂。摊开手心,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张银行卡。纸条上,就是这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等我。
而他,连同他所有的物品,如同人间蒸发,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
“喵呜……”一声细微柔软的叫声,带着温热的气息蹭上她冰凉的小腿。
昭意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和那冰冷的注销证明上。
是煤球。她的小黑猫,正用圆圆的脑袋,一下下蹭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安慰声。
她蹲下身,把那张沉重的注销证明和泛黄的纸条胡乱塞回铁盒,“啪”地一声用力合上盖子,像是要锁住里面所有的痛楚和回忆。然后,她几乎是扑倒在地毯上,一把将煤球紧紧搂进怀里。
带着生命气息的温软小身体贴着她冰冷的皮肤。她把脸深深埋进煤球柔软蓬松的毛发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黑色的猫毛。
怀里抱着唯一的温暖,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冲向了另一个喧闹又孤独的节点。
……
喧闹。刺耳的喧闹。
大学毕业典礼。巨大的礼堂里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香水味和兴奋的气息。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学生们像一群躁动的乌鸦,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感伤。
昭意站在人群中,手里攥着卷成筒的毕业证书。学士帽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又一次地飘向礼堂入口的方向。每一次有人进来,她的心都会猛地提起,又在看清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后,重重地沉下去。
周围是喧嚣的拥抱、合影、家人的簇拥和骄傲的泪水。她的身边,只有好友林晚。
“昭意,看镜头!笑一个嘛!” ? 林晚举着手机,试图让她开心一点。
昭意勉强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僵硬而空洞。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入口。
他答应过的。他说过会来。
典礼快结束时,一个穿着跑腿制服的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将一大束花塞到她怀里。
是深蓝色的无尽夏。开得正盛,蓝得忧郁,蓝得刺眼。
花束里夹着一张卡片。
她颤抖着手指抽出来。卡片是素净的白色,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毫无温度的宋体字:
毕业快乐,昭意。
没有落款。
但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是谁。
巨大的礼堂里,人声鼎沸,彩带飞舞。她却像被骤然抛入了北极的冰原,抱着那束蓝得刺眼的花,一股灭顶的孤独和冰冷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将她淹没。刺骨的寒意穿透了学士服,冻结了血液。周围所有的喧闹都变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清晰的钝痛。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辗转得知。那束花,那张卡片,是江煜在执行那个最终让他“死亡”的卧底任务之前,最后能挤出时间、冒着暴露风险为她做的事。
……
“喵……”煤球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感受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
昭意死死抱着它,手臂勒得小家伙发出轻微的抗议。她把脸更深地埋进那团温暖的黑色里,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夜色深沉,浓得化不开。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勾勒出模糊冰冷的轮廓。这浓重的黑暗,一如她独自走过的这七百多个日夜,漫长、冰冷、没有尽头。
怀里铁盒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胸口。那里面,锁着一张宣告他“死亡”的纸,和一张写着“等我”的泛黄承诺。
冰与火。生与死。绝望的告别与渺茫的守望。
所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冲撞,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无尽疲惫和尖锐痛楚的破碎低语,消散在浓重的夜色里:
“江煜……你回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被碾碎般的绝望:
“可为什么……是在一切都碎了之后?”
004第四窥视
显示屏幽幽的光映在温昭意脸上,像覆了一层冷霜。数位笔在板子上沙沙移动,勾勒出扭曲纠缠的枯枝,背景是大片沉郁得化不开的蓝灰色。画布角落里,一个模糊蜷缩的人影,渺小得几乎要被那片巨大的死寂吞噬。
“搞定。”她丢开笔,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这副给某本暗黑系小说配的封面插画,编辑很满意,稿费刚刚到账。数字不多,足够支付下月房租和煤球的进口猫粮。
狭小的公寓里只有笔触的沙沙声和煤球偶尔拨弄猫玩具的轻响。阳光艰难地挤过半旧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空气里有灰尘和颜料松节油的味道。
手机嗡嗡震动,打破沉寂。
“开门!火锅救命!”林晚元气十足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听筒。
二十分钟后,小小的折叠桌上支起了便携电火锅。红油汤底咕嘟咕嘟翻滚,辛辣的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房间里的冷清。林晚手脚麻利地拆着肥牛卷和鸭血,嘴里也没闲着。
“哎我跟你说,我们社今天可炸锅了!”她夹起一筷子毛肚在滚汤里七上八下,“跑政法口的小王回来说,市局刑侦支队新调来个专家!据说是上面空降的,破过好几个惊天大案,帅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就是人冷得跟块冰似的,眼神一扫,小王说他腿肚子当场就转筋了,外号‘活阎王’!”她八卦得眉飞色舞,蘸料碟里的香油溅出来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