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翻开手边一个硬壳文件夹,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他拿起一支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视线却像淬了火的钩子,越过冰冷的桌面,牢牢钉在她身上。
“温昭意。”他开口,声音是刻意压平的冷硬,毫无波澜,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报案人,“把昨晚七点到十点之间,你在‘迷迭’酒吧的详细经过,再说一遍。”
他的目光锐利,毫不掩饰地扫视着她,掠过她因强自镇定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停在她搁在桌沿的右手手背上那里被凉掉的咖啡烫红了一片,在苍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眼。
昭意垂着眼,盯着桌面那块被磨花的金属反光,手指在桌下绞得更紧。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冰冷平稳,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我已经对之前的警官说得很清楚。我在吧台喝酒,有人搭讪,发生口角,混乱中酒瓶砸过来,划伤了旁边的人。就这些。”
“搭讪的人特征?”他追问,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没写。
“普通。寸头,黑T恤,手臂有纹身,看不清图案。”她机械地复述。
“口角内容?”
“他言语下流。”
“具体。”
“……”昭意吸了口气,胸口那股闷痛感更重了,“他摸我大腿,问我多少钱一晚。”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是一片冻住的荒原,“这够‘具体’了吗,江警官?”
“江警官”三个字被她咬得又冷又重,像三根冰锥,狠狠扎了过去。
江煜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又被死死摁住。他紧盯着她,眼神像要穿透她的皮肉,攫取她竭力掩藏的一切。
沉默在两人之间膨胀、挤压。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阴影笼罩下来。他绕过桌子,两步就逼到她面前。昭意浑身一僵,下意识想往后缩,脊背却已死死抵住了冰冷的椅背,退无可退。
他俯身,目标明确地探向她搁在桌沿的右手。灼热的男性气息骤然逼近,带着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冷硬洁净皂角的气息,蛮横地入侵她的感官。那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扫过颈侧裸露的肌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手。”他命令,声音低沉紧绷。
他的手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嘶……”昭意倒抽一口冷气,手腕上被触碰的皮肤像被烙铁烫到。他掌心的温度高得吓人,粗糙的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刮蹭着她细腻的皮肤。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酥麻感顺着被抓住的手腕,毒蛇般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小腹。她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拒这过近的距离和灼人的接触。
她猛地用力,想把手腕从他铁钳般的手掌里抽出来。
“放开!”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而微微变调。
江煜恍若未闻。他的拇指强硬地压住她挣扎的手腕内侧,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手指,迫使她摊开掌心。他的目光死死胶着在她手背那片刺目的红痕上,眉头拧得死紧,呼吸粗重地喷在她耳后的发际和颈窝,每一次都带来一阵让她头皮发麻的颤栗。
“怎么弄的?”他追问,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
.……
“怎么弄的?”
同样带着压抑怒气的质问,跨越时光的洪流,猛地撞进脑海。
初中的教室,午后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心全是汗。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将一个折叠成心形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浅蓝色信纸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夹袋。指尖碰到那光滑的纸面,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脸颊火烧火燎。
刚拉上书包拉链,一道阴影就沉沉地笼罩下来。
她惊惶抬头。
少年江煜不知何时站在她课桌旁,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死死盯着她慌乱中没完全藏好的书包拉链口。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衫,身量已经拔得很高,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
“那是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裹着冰。
“没……没什么。”她心虚地想挡住书包。
他动作快得像闪电,一把就将书包从她怀里夺了过去!拉链粗暴地扯开,手指精准地探入,毫不留情地夹出了那枚还带着她手心温度和汗湿的“心”。
“还给我!”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跳起来去抢。
江煜只是冷着脸,手臂一抬,轻而易举就让她够不着。他两根手指捏着那枚脆弱的心形信纸,眼神像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然后,在昭意惊恐的注视下,手指用力
“嗤啦!”
薄薄的信纸在他指间被瞬间撕成两半!接着是四半、八半……浅蓝色的碎片像凋零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边。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撕我的东西!”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垮了理智,她冲他哭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江煜猛地弯下腰,那张因为暴怒而显得格外冷厉的脸逼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他黑沉的眼睛里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疯狂暗流,像压抑着随时会喷发的熔岩。他盯着她泪湿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强硬:
“就凭我是你哥!”
……
手腕上那灼人的钳制力道猛地一松。
昭意像被烫到般倏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藏在身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分不清是因为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压迫,还是因为脑海里那个少年江煜撕裂情书时暴怒的脸。
她抬起眼,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被强行冻结,只剩下坚冰般的冷漠和疏离,直直刺向俯身在她面前的江煜。
“问完了吗,江警官?”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如果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江煜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阴影依旧笼罩着她。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狰狞地暴起。他死死盯着她,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滚烫的硬块。那双深黑的眼睛里,风暴在咆哮,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
昭意不再看他。她撑着冰冷的桌面,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眼前这个人。
就在她转身迈步的瞬间,身后传来他嘶哑紧绷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昭……”
后面那个字还没出口。
昭意脚步猛地顿住。她没有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在屏幕上迅速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