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只是被他扶了一下,都要那么紧张地去看余睿斌的反应。

这么多年不见,在他面前泰然得很,本来还以为是这么多年过去变成熟了,但现在看来胆子还是那么小,只是紧张的另有其人。

“……没有。”

裴希不知道郁庭知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

余睿斌确实似有若无地总是给人感觉和她很亲昵,实际上他们就连朋友关系都算不上,是平时在微信上都不会聊天的疏远。

“那就是在暧昧?”可闷葫芦好不容易裂了条口子,只缓慢地从中渗出两滴水,根本难以化解郁庭知滔天的情绪,“就像当初”跟我那样。

“干嘛啊,再喝点啊,别拽我走!”

可郁庭知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对相互扶持的踉跄男女打断。

两人一看就喝了不少,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身体顺势更往里压了一步,几乎将裴希整个人都扣进了怀里,被藏匿于黑暗中的手束缚着,动弹不得。

女孩子侧过头去,眸光颤动,她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地动山摇,“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这人是真的喝醉了吗,还是借着酒劲在戏耍她,裴希明明一直被困在原地一动不动,呼吸却如同遵从某种本能般变得些微急促起来,“我有点喘不上气……”

郁庭知目光往下一扫,瞥见裴希眼睫心虚地颤抖。

他懒得去戳穿她这种小谎言,只低下头去直勾勾地睨着她:“哦,那怎么办。”

裴希不知所以然地看他一眼,又很快像一只小鹌鹑那样蜷缩起来:“你松开我就好了啊……有什么怎么办……”

“可喘不上气的人又不是我。”郁庭知轻慢又恶劣地轻轻‘嗤’了一声:“你要我让步,总要做出一点补偿吧。”

“……”

看来他果然还是喝醉了。

这人喝多了之后怎么是这个样子……

裴希久违地感到了几分束手无策,就好像高中第二次见面就被他压在体育仓库,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笑着,抓住了她的手。

当时的她觉得郁庭知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劣,最不讲道理的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可是后来逐渐认识,她才知道,原来郁庭知只是和自己一样,被另外一种形式困住的鸟罢了,被藤编笊篱扣住,和被金丝笼子锁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所以裴希一直觉得,虽然她和郁庭知的人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又是同一类人。

那个时候裴希总觉得自己能比其他同学更理解郁庭知,理解他的痛苦与束缚。

直到后来她丢下郁庭知,独自一人去了英国,大概过了半年左右,接到了潘彭与的电话。

在裴希的印象里,潘彭与一直是一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人,他好像没什么脾气,有的时候被人耍了,也只是哈哈一笑,说算了,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

“裴希,你到底有没有心啊,郁庭知他就差把心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是裴希第一次听到他那样声嘶力竭地质问。

“你想去留学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跟他沟通,你就非要默不作声一个人走,怎么,你是怕郁庭知成了你的绊脚石还是程咬金!”

那个时候裴希才知道,郁庭知就是为了填补长子不在身边的空虚而出生的,也就是说,他的诞生,就并不是作为郁庭知,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承受父爱与母爱的载体来到这个世界上。

而他的名字庭知,原本裴希以为那两个字取自谢庭兰玉,知书达理,充满了高知父母对他美好的祝愿,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也变了味道。

庭知,停止。

他生来就是不被允许前行的。

父母的爱是比贫穷,稚嫩,胆怯都要更柔软舒适,却又固若金汤的枷锁。

甚至与她不同的是,她无论何时都可以铿锵有力地,大声地说出自己的过往。

可郁庭知不同,那对父母的爱实在是太过体面了,体面到捂住他嘴的东西,都不是和她一样的麻木与怯懦,而是两双充满爱意的手。

但那天,无论裴希怎么追问,潘彭与都没有跟她说郁庭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只是在电话那头仓促地留下了一句话:

“现在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来祸祸他了行吗,算我求你了。”

之后裴希也尝试着联系过肖怡宁,问郁庭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肖怡宁本来就和郁庭知不处于一个生活圈,什么也没听说。

最后裴希一个人在英国又熬了一个多月,那是她最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段时间,整个人精神脆弱得好像随时都能崩溃,后来在一个深夜泪流满面地惊醒,裴希终于忍不住哭着给潘彭与打了个电话,央求着保证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郁庭知面前,潘彭与才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正在篮球场,抓拍的是他起跳双手扣篮的那一瞬间,衣摆放肆地飞扬而起,右手手腕上箍着一条黑红色的运动腕带,小臂上青筋极为清晰地盘扎在他的肌肉与骨骼之间,扑面而来的,属于少年的力量感。

他的五官和身材都很好认,哪怕只是看到一个侧脸,也能认出那就是郁庭知。

自此,裴希才终于得以睡上一个好觉。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裴希的走神不过须臾之间的一瞬,情绪的翻滚却仿佛一下凿开了时空的裂缝,灌进了属于七年前的苦热。

裴希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当时和潘彭与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时候那么有定力。

过去的那七年时间就好像只是城镇里下了一夜的大雪,无论雪再厚,也只能模糊掉城镇的样子,一旦开始连日的艳阳高照,无论再如何想维持原样,也无法阻止其消亡。

他们都喝酒了,不是吗。

所以就一次。

一次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