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她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定不会。外面有更大的世界,有更多的可能。那里会有光,会有希望,她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暮色四合,小镇像也黯然。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更添了几分萧索;店铺纷纷打烊,行人稀少,白日里那点残存的烟火气也飞散殆尽。
就在这片沉寂的灰暗中,只有一个地方,不合时宜地亮起了璀璨惹眼的光芒。
是镇上唯一的那家酒吧。
它开在一条偏僻小巷的尽头,白天门可罗雀,此刻却喧嚣如闹市,吵嚷的人声和乐声几乎漫溢出来。
都煦站在巷口,望着那闪烁的霓虹招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走到往昔从来不曾注意过的、或者说令此优等生避之不及的地段。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踏进里面的第一步,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声,再进去一些就会看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巨型彩色灯球,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旋转,洒下一片片斑斓暧昧的光影。
硕大的舞池里,人们忘情地摇头晃脑,连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和喧闹的喊叫;墙上贴满九十年代的流行海报,除了火爆全球的MJ和《泰坦尼克号》她一张也不认识。
过热的空气充斥着劣质香水与香烟的味道,扑面不断使人晕眩,无数道侵略性的目光来回在都煦身上逗留,盯得她浑身发寒。
她顿觉得酒吧是一盘巨大的蒸笼,人在其中像米粒一样随着升温而愈发紧密粘连、难以分割。
回避之中,视线变得模糊。她几乎是贴着墙边,才挪到了相对安静的角落吧台。
“要点什么?”酒保是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轻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手里的调酒瓶还在为别的客人而叮当作响。
都煦根本不懂酒,她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随便,能喝的就行。”毕竟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把自己藏起来。
女人没多问,过一会随手倒了杯琥珀色的液体,加了冰块推到她面前。都煦付了钱,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冰凉的液体。
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她皱着眉,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一股灼烧感立刻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呛得她差点咳出来。
就在这时,舞池的音乐停了,灯光纷纷聚焦在她旁侧的一个方向里。
下一秒,一阵清越的电吉他前奏,像一道清泉流泻在这片浑浊的空气里,猛地滑过都煦的耳朵,引起震颤。
曲子很熟悉,是《Free》。她绝对不会记错。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女声,调子夹着几分慵懒,随着节奏唱响起来:
“You’re ? the ? one ? that ? I ? adore ? you…”
都煦手里的酒杯惊得差点脱手摔落,冰凉的酒液泼溅出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她难以置信地、僵硬地循着歌声的方向,艰难地转过头去。
果不其然。
020漩涡(二)(100珠加更)
楚望舒穿得非常低调,几乎全身黑,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把鸭舌帽压得很低,乍一看只有半边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手灵活地在那把艳红的电吉他上跳跃着。
但就算如此,她这样玉一般的人,仍然引人注目,甚至成就了一种独特脱俗的美。因此一曲毕,掌声和口哨声极响亮地炸开了。
几个大胆的人端着酒杯凑去搭讪,望舒只是应付地点点头或者附和几句,始终兴致缺缺。这种场合她来过几次,单为了解闷而已,但她时常觉得这份热闹于她置身事外,所以很麻木。
就在望舒准备放下电吉他,再次被人群淹没时,余光偶然落在吧台最暗的角落处,有那么一道躲闪的、熟悉的视线,刺穿了她的麻木
都煦。
楚望舒呼吸一滞。她顾不上别的什么了,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撞开椅子,就朝着那边冲过去。人群即刻爆发出不满的嘟囔和一道道惊疑的目光,但她什么也顾不上。
都煦在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已经转身,跌跌撞撞地推开酒吧厚重的玻璃门,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等等,都煦!”
望舒追了出去,声音被甩在身后的酒吧里的喧嚣吞噬。
清冷的街道上,只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在前面没命地跑,穿堂风掀起边沿一片波澜。望舒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两道步频不同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四下激烈回响着,显得格外瘆人。
“都煦,你怎么了!”望舒不明白,为什么都煦看到她像见了鬼?为什么电话不接?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文溪那个混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都被堵在喉咙口没有机会发出。
都煦只是闷着头往前冲,仿佛身后追赶她的不是楚望舒,而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拐进一条又一条狭窄的小巷,脚步凌乱、呼吸急促,跑不动了就减缓步子,渐渐地从跑变成了走,却始终不肯停下,也不肯回头说一句话。
望舒没辙了。她不再试图喊叫,只是沉默地跟在都煦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绕着镇子乱窜,在浓稠的夜色下,像极了两只漫无目的游荡的幽灵。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
不知走了多久,都煦终于彻底慢下来,停在镇尽头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
惨白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照亮一小块地面。她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瓶橘子汽水。望舒跟进去,也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
付了钱,两人在便利店门口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坐下,伴着周围沉沉的暗夜,头顶洒下唯一的一点光源。
拧开瓶盖,碳酸气泡发出细碎的声响。都煦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去,似乎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她盯着手里橙黄色的汽水,瓶子外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手指。
“为什么?”
都煦诘问着,声色很轻,而且微哑,就此打破周遭的静谧。
望舒愣了一下,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去酒吧:“…找不到你。学校不在,电话也不接,没你我不呆也罢,就逃课出来了。酒吧…不是经常去,真的,今天是偶然。”
都煦摇了摇头,汽水瓶在她手里发出轻微的挤压声,“不是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