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没有记错。

她再度回到医院，假装自己是言程心的家属，在护理站终于问到病房号码。

她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眼。只是看一眼就好，她想知道妈妈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她到底哪里好？凭什么能被惦记这么多年？

深雪靠近病房时，门刚巧打开。床上的人鬓角斑白，但深雪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她。那个美丽温柔的阿姨那个在她七岁那年，牵著她的小手在拥挤会场中寻找母亲的美丽阿姨就在眼前。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深雪绝对不会认错。

是她……竟然是她……

深雪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是她的女儿，这个人竟然就是妈妈心里的那个人。她要深雪参赛，是为了能在会场远远看著她。

深雪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一名少女经过她，走进了病房。

她叫那个美丽的阿姨「妈妈」，并朝气满满地与护理师打招呼。

在深雪的眼中，少女迎著阳光，眼神清亮，嘴角含著笑，用世界上任何美好的辞汇都无法形容她。她身上有种明亮的东西，是深雪拼了命都得不到的瑰丽与温暖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护理师离开病房了，离开时还顺便把门关上。深雪还是很在意，只好假装在走廊上滑手机。

少女探病并没有待多久，半小时后就出来了。深雪下意识地跟上，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只为多看几眼。

她看到少女走进便利商店，亲切地和店员打招呼；看到她在捷运站和她的同学碰面，手拉著手一起逛西门町；看到她会热心帮助街头募集联属的志工；看到她在街上偶遇学弟学妹，他们还会主动跑来跟她说笑……

深雪看得出来，她是一个被爱呵护著的人，所以她才会这么好。

她

凭什么

可以这么好？

深雪心中一片焦灼，热辣辣的都是嫉妒与不甘，她看见了自己向往的样子。

原来，在母爱的滋养下，就能长成这么明媚、这么自信、这么美好这么

完美

的女孩。

命运的宠儿。

在那之后，深雪又跟踪了少女无数次……

第33章 幕六 ｜ 鸣咽 ④

在那之后，深雪又跟踪了少女无数次。

她加倍忙于工作，只为了空出更多的时间去跟踪。

深雪知道她每周五晚上会从宿舍搭捷运去医院看望言程心，然后回家，在家里度过周末，并在每周日晚上回到宿舍。

深雪知道她住在哪一层楼哪一个寝室，因为她观察过开灯与关灯的每一扇窗。她曾静静坐在对街的咖啡厅，看著少女与朋友在校门口嬉闹；她曾经坐在她们附近用餐，从对话碎片中拼凑出她就读的系所，甚至知道期中考哪一科最让她头痛。

在她的眼中，言丹萤是个天生开怀、可爱又完美的女孩，她身边的人总是围著她转，她无法不拿言丹萤和自己比较。深雪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在她的血脉里，也流著言程心的血呢……？如果当初聂繁再勇敢一点、她扛住了世俗的压力，在和言程心诀别的最后一秒，在情感支配下私奔，她们面对世俗的眼光，或许会有一段艰辛的路，但在未来的某一天，言程心能利用现代的医疗技术拥有

「她们自己的」

的小孩，那么，在爱中诞生的「这个聂深雪」，现在就会是像言丹萤这样活泼明媚的女孩了。

一定是的。

在爱中诞生的孩子，不会像她这样长成满身都是刺的怪物一个精神上的残废不会渴望对自己施虐，也不会需要靠著疼痛才能感觉自己还活著。她不会是「聂深雪」，她会是

在母爱滋养下的、

完美

的女孩。

深雪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衣角，指节发白。

这个想像那么荒谬，却又那么真实地刺进她的心，就如同聂繁割腕的那把刀一样。她是在懊悔中慢慢死去的，她不是死于乳癌。癌症与她用来割腕的刀一样，都只是她逃避现实的道具。后来，那把刀生锈了，在她体内割裂了她的意志；深雪知道，当年在聂繁心里的那把刀，现在就在她的胸膛搅动。

她明明已经成年，内心里却住著当年被言程心牵住手的那个小女孩。

她无法不去苛责自己的母亲，如果当初聂繁再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嫁给不爱的人，那么她们母女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同？

深雪不禁设想……

她如果是言程心的女儿，她一定会像言丹萤一样完美。

不对，她一定会是比言丹萤还要更好的女儿。

深雪就是无法不拿言丹萤和自己比较。

跟踪了半年，她开始相信，如果她是言程心的孩子，她比起眼前的言丹萤，一定会更有思想、更进取、更上进；她会是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面成长的女孩，言丹萤的优点她一定都会有、言丹萤不足的地方她一定会表现得更好。

如果是在爱中长大的女孩，她那双凌厉的凤眼就会是澄澈而有自信的；她说话时语气就会是温柔且坚定的；她会是那种不需要努力证明自己，就能自然得到喜爱与尊重的人；她一定会比言丹萤更像个「值得被爱的女儿」。

所以，

凭什么

她可以拥有这一切？

深雪更加觉得，言丹萤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少女。

她对于言丹萤的不屑，对比出了她对言程心畸形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