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上下都来了,我若称病不来,岂不更惹眼?”林有清是林忠甫次子,今科殿试虽未能得头甲三名,但也拿了二甲第一。
作为妾生的庶子,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名次已经称得上光宗耀祖。可惜他生在林家,父亲是位大名儒,长兄当年科举状元及第,这个名次就显得略有不足。
“我听主屋的人说公主将在府上借住几日,届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是称病就能避得过的?”林有清耸肩,“而且掳僧之说不是已经澄清了?你别老听那些有的没的,坊间谣传不可尽信。”
李氏知儿子嫌她短见,不高兴也只是略略撇嘴:“我劝你别尽打没有的瞎主意,看看那秦府的小国舅都成什么样子?咱千辛万苦考来的功名,可别给毁在这里。”
“我能有什么瞎主意,我看是你别瞎操心。儿子是知道分寸的,你老尽管放心。”林有清失笑摇头,双目一掠,滑向徐徐停靠的那行车马。
饶是长公主再美再好,于他也不过是远花水月。可以赏心悦目,却不会拿来较真。
其实比起中看不中用的长公主,林有清对另一位的兴趣更多一些。
那日安晟长公主入京盛况历历在目,世人见识过她过份喧张的排头,今日一见倒也不觉奇怪。只见警跸骑马在林府门前停下,林忠甫携妻子儿女忙下槛阶,殷殷翘望装饰华丽的马车。
从后方马车率先下来两名身材高挑的宫人,一左一右挑开厢门的夏纱与珠缀,缓慢迎出一双纤纤素手。
林有清与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落在同一处,一名宫装女子在宫人们的搀扶下躬身探出轿厢,锦履稳稳踩在轿凳上,身轻如燕,举止优雅,缓缓踱下马车来。
这是一入京便夺得了‘上京第一美’的安晟长公主殿下。
五官的美感在精致的妆容描摹之下更显立体,周身的贵气绝非一朝一夕得以造化,公主面似绯桃、眸若明珠,佳人清艳窈窕,令所见之人难移双目。
不愧为上京第一美。
林忠甫在夫人的提醒之下,掸袖带领整府上下躬身作揖:“臣恭迎公主”
话音未落,安晟公主忽而扬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林府众人满脸困惑,只见公主玉臂一带,调头改往车后走。
那是一辆规格不亚于长公主所乘所用的轿车,停车之后已有宫人陆续来到车前侍立,然而车里的人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两侧的宫女见安晟来了,神情闪缩欲言又止。安晟并未为难她们,绕开马头来到车前打量片刻,高声一扬:“昭燕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不住这沿路行车的颠簸与煎磨,累在连马车都下不来?那可得赶紧往回送,趁着天色未晚宫闸未落,赶紧送回宫里才好。”
话音一收,原本纹丝未动的车厢内立刻传出没能遏制得住的娇忿与伤心。林府众人面面相觑,即便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已经知道车里坐的是哪路贵人。
见好就收的安晟亲自挑开那道夹纱的汶蓝色垂帘,见着了躲在许嬷嬷怀里生闷气的昭燕:“哎呀,看来是我猜错了。我们昭燕头一回出宫,这是心里紧张。没事没事,姐姐扶你下车。”
昭燕默默觑来一眼,来时她原意要上安晟的车,可那个又高又大看起来特别吓人的女侍官说什么也不让,昭燕这才不得不自己带人乘坐一车,气得她满心都是不舒坦,一路都在生闷气。
许嬷嬷心疼她,适才悄悄给她出主意,说要让冷落她一路的长姐姐知错赔罪。哪知长姐姐竟要把她送回宫,险些把昭燕给气哭了。
此时见长姐姐亲自挑帘来请,又对她笑得这般温柔解意,昭燕积了一路的不满登时消去大半:“你不是嫌我累赘?”
安晟莞尔:“胡说,我可盼望着明日姐妹相携,游园共赏春色芳华,哪舍得你回宫呀?”
昭燕这才舒坦地把手搭上去。
两位公主相携下车,关系亲厚姐妹情深,林府众人都看得明白。直到两位公主被迎出来,林忠甫这才把适才没说完的话接着往下说:“两位殿下路途颠簸必然疲累,臣已命人备好温汤与住舍,请随我入府安顿,好生歇下。”
昭燕乖巧听话全凭安晟安排,安晟颌首:“这便有劳林大人。”
27. 林二公子 原来这位便是林府二公子林有……
两位公主安然抵达林大学士府邸的消息很快就被传送回宫。护女心切的皇后娘娘得以安心舒一口气,不忘勒令随行者务必保护两位公主的出行安全。
皇帝接到消息的时候,议事殿的沙盘拟议刚刚结束。几位大臣陆续退出大殿走后,只剩下皇帝负手而立,独自凝望摆在眼前的整副盘面。
一人从外殿缓缓行来,给皇帝递上公主出行的消息,这时他方松动眉心:“安晟是朕召回京的,昭燕又是她的心头肉,皇后办事向来稳妥,不会让她们在外面有所闪失。”
前来递话的是柳公酌,他瞧出皇帝厌了在这钻磨沙盘,笑着请他到旁边凉阁歇茶:“娘娘竟会答应让昭燕公主同行出宫,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背手而行:“她那性子谨慎,凡事都得深思熟虑,这是怕朕出尔反尔了。”
“陛下一言九鼎,就算真有必须违背的时候,那也不叫出尔反尔。毕竟陛下所肩负的国家大义,是摆在每个人利益面前,那才叫深思熟虑。”
“唯有公酌懂朕。”皇帝哈哈大笑,脚步放缓,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凉阁早已备好的二胡小曲,等到皇帝上座顺即开始拉起来。
进来送茶的龚玉拂眉目温恭,头饰的簪珠翠得闪眼,点妆的唇珠红得惹人,皇帝接过茶盏的时候不由多看两眼,等人出去以后才与柳公酌夸道:“这玉拂丫头真是越长越精致,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她自小跟着你也熬了不少苦,如今斟茶递水的小事哪还使得让她来做?”
“本就是收来差使用的徒弟儿,她手脚勤快也利索,奴才用着顺心,倒也没想那么多。”柳公酌噙着浅笑,“再说这是侍候陛下的事,感恩戴德都来不及了,岂还有分大事小事的心思?”
皇帝盯着茶盏,抬眉一笑:“你这人向来有眼光,两个徒弟都收的好。昨日赣江来书,文潮给朕办了件大事,回来朕定要好生嘉赏他。”
柳公酌倒也没有因为是自己的人而避嫌,不吝夸赞:“文潮虽然年轻,但办事得力,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年后奴才打算提他入司礼监,陛下以为如何?”
“不错。”皇帝抚摸短须:“王堤年纪也不小了,年前还闹出行贿丑事,若非念在他为先帝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朕亦也不想再留。等文潮回来了,让他去接王堤秉笔的位置吧。”
“奴才代他多谢陛下恩典。”
谈笑间,皇帝似才想起还有一人:“你那两个徒弟都是自小养在身边,知根知底、亲厚也可信。只不知那半路收回来的干女儿是否也能如此。”
“煦儿虽不及玉拂与文潮聪慧机警,却是个务实办事的好孩子。”柳公酌知他想问什么,眸光微烁,“奴才已经给她一个足够自证的理由,能够让她留在安晟公主身边站稳脚根,她会替咱们好好盯着那边的。”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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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公主的驾临让整座林府显得热闹鲜活。
事前宫中早有知会,林忠甫与夫人商量过后特意从府中清出一片南面朝阳的院舍,安排两位公主及其随行入府小住。
府里来了贵客,下人们既新奇又紧张,生怕规矩不够,侍候不好两位宫里来的千金贵客。好在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各自带来了服侍起居的宫仆,根本用不着府里的下人近身侍候,只需在用什么缺什么的时候及时呈上即可。
昭燕在行车路途惨遭冷落,安晟不得不抽出时间安抚她的脾气。
不必侍候主子,柳煦儿跟着梅侍官去给公主收拾整理起居用度。林府准备的吃穿用度放在寻常人家都已经是顶好的了,可惜这两位并非寻常人,梅侍官眼光毒辣,在屋里挑挑捡捡扔了不少东西,重新换上公主在宫里用惯的,样样都是上好宫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