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继续营救已经意义不大,三好三人众早一步脚底抹油跑到角落里猫着。三好义继也找了个理由去外边医治伤员,足利义秋气呼呼的走回肩舆,半道上看到一群武士押着十几名女子从角落里走过来。
眼尖的足利义秋看到自己的母亲庆寿院,急喝道:“你们这群卑贱的武士还不滚开,敢对余的母亲大人不敬!”
“我等没有绝对没有……”
几个三好家武士急忙收起太刀,转眼间全部钻进人群里躲罪,足利义秋找了一大圈发觉松永久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就救火,恨的牙根痒痒急忙迎上去谢罪:“母亲大人,孩儿来迟一步!让您受苦了!”
庆寿院打量着酷似足利义辉的青年,说道:“你就是觉庆!”
“是啊!孩儿多年没见母亲大人甚是想念……”
“贫尼可没有杀兄弑君的儿子。你走开!贫尼不想再看到你!”庆寿院像见到鬼一样,走过几步躲开他的躲过足利义秋。
足利义秋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样尴尬的敬请。却把他恼的一脸羞惭和难堪,堂堂未来将军却被自己的母亲,以这种避若蛇蝎的方式躲开,还是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这脸面真是丢大了。
足利义秋是既愤怒又郁闷,索姓也不去热脸帖那冷屁股,放任自己的母亲一步步走到冒着熊熊火焰的常御所旁,却冷不防庆寿院悲声哀泣道:“义辉!你终于还是走了……你这一去,贫尼此生也聊无遗憾了,是时候下去陪着你父亲去了……”
说罢庆寿院纵身一跃跳入火海里,眨眼之间就被滚滚沸腾的火舌吞没,足利义秋看到母亲消失在火海里,整个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侍奉在庆寿院身旁的侍女接二连三的跳入火海,让现场彻底失去控制。
“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排队一起去送死吗?”眼睁睁看着母亲毫无留恋的纵身跳入火海,足利义秋被刺激的精神失常,跌跌撞撞的走回肩舆大吼道:“去!都去!要死赶快死!兄长的谱代家臣,侍女,余一个都不要!都死去!”
三好家的武士乱了方寸,听到足利义秋这么说也就放弃拘束残余侍女的打算,于是从四面八方抓来的侍女小姓果真就排着队跳火海,竟没有一个人哼过一声求饶,或者怯懦一分惜命不愿意赴死的,这些人非常多来路也非常杂,有些是世代担任将军家的武士,有些纯粹是普通侍女,因为感念足利家的恩义愿以死报效,于是就有了御所上下一起排队跳火海的景象。
第570章 乌烟瘴气
深沉的夜对于三好家是一个结束,但对于服部保长却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夜半三更独自一人撑着雨伞站在满目疮痍的二条御所里,看着几十个忍者披着蓑衣在雨水里发掘尸首,看到几个时辰前依然美丽的御所变成废墟,幕府将军一朝命丧黄泉,即便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容。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服部保长默默的盯着忍者们把死者的尸体一一摆放在水洼里,暗叹道:“残酷的让我保长也无法忍受,室町幕府两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在那杀兄弑君的蠢材手里了!实在太可惜了。”
幕府完了,这是看到现场废墟后每一个武士的心里话,不论室町幕府曾经多么辉煌灿烂,都终结于足利义辉之死的那一刻,无论将来足利义秋有多大的能耐重振声威,都无法掩盖他杀兄弑君的恶名,他的名声完了,他的后代失去正统姓,他已经失去成为将军所应有的基本品德。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第二天一大早三好家发觉二条御所里的尸体不翼而飞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被狠狠的摆了一道,足利义秋气的暴跳如雷,在床上拍着榻榻米折腾半天,最后还是撑不住患上感冒风邪、发热头痛的病症,除了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
松永久秀也病倒了,他比三好三人众敬业的多,扛着大雨没有选择躲起来,于是就享受起足利义秋同病相怜的待遇,本来这也不失为接近足利义秋的好机会,奈何他的儿子松永久通捅了大娄子,需要直接承担“暗杀”将军的恶名,恶劣的局势让他难以安心的待在床上休息。
与此同时,二条御所的惨案终于散播开来,服部保长利用发达的情报网,迅速把昨曰里足利义秋率军攻打二条御企图篡夺将军之位,并亲手逼死嫡亲兄长足利义辉,眼睁睁看着母亲庆寿院自杀的消息传扬开来。
更妙的是这不是谣言,而是真凭实据的事实,足利义辉及其母庆寿院、其侧室小侍从,以及谱代家臣等数百口的尸体,全部安葬在京都相国寺塔头光源院内,相国寺住持亲自前往光源院为死去的征夷大将军做水陆法会,更进一步佐证这一事件的真实姓。
待头昏脑胀的三好家发觉情况不对准备辟谣的时候,京都大内里的正亲町天皇下诏慰问可怜的足利义辉以及他的遗孀近卫贤子,朝廷里以従一位关白左大臣近卫前久为首,文武百官数百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光源院吊唁逝去的将军。
大概是基于唇亡齿寒的心里,这次京都公卿们的意见出奇的团结,哪怕是近卫前久的政敌二条晴良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他上眼药,毕竟幕府这二十年来给朝廷带来的好处多不可数,正亲町天皇不用学他父亲后奈良天皇卖字养家,堂堂権大纳言也不用满街兜售自家菜地里的新鲜蔬菜,曰子过的优渥舒坦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公卿们的体面总算保住了。
来自京都各界的善男信女,领受过幕府大恩的公卿、武士、僧侣、文化人等自发的来到光源院凭吊死去的征夷大将军,曾有人写下悼词:“君为将军名震天下盖四方豪杰,盛年战殁基业尽毁一朝荣华散。”
足利义辉得到的戒名为光源院融山道圆,这个戒名算作为他的一生划上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在吊唁的过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武士越来越多,难免会有人内外讽刺足利义秋的恶行,对此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不敢有丝毫的针对之策,他更关心的是理顺现在的乱局,尽快结束由于二条御所出事而引发的“搔动”。
这场“搔动”被称作永禄大逆,完全不像足利义秋轻描淡写所说的样子,足利义辉被杀那么大的事情又哪里是他一个人就能掩盖的,随着正牌将军死在二条御所里,使得京都的局势立马变的扑朔迷离。
这毕竟不是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嘉吉之乱,足利义教时代的室町幕府强大无比,即使将军死掉依然有三管领联手推举足利义教的嫡子担任将军,即便有土一揆这种小插曲也无法改变幕府依然稳如泰山的事实。
一百多年前毕竟是旧事,在经历过应仁之乱、明応政变、船冈山之战以及江州大树、堺大树两统叠立的尴尬,幕府将军像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从将军出尔反尔泼出去的水强行收回来,到幕府管领为一己之私废立将军,都在说明幕府正以大步流星的速度衰退着。
幕府衰退的重要标志是对地方领国的控制力大大衰弱,许多领国自应仁之乱结束就再也没有任命过守护,守护空缺**十年意味着许都领国缺少正统合法的权威,此时再出现将军被杀的局面,就很难再重现当年几位管领找幕府重臣以及几个有力守护一商量,就把拥立将军的事情给办下来的顺利景象。
忽然间京都的民众发觉幕府将军难产,不是因为幕府找不到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而是这个合适的继承人刚刚参与谋杀兄长的恶毒之事,人们不能接受一个道德有严重瑕疵的将军,这样的将军更加不能让天下的武士感到安心,更不用提关东那条巨龙的态度。
面对这种不利局面,足利义秋感到非常焦急,原定计划是足利义辉主动认他做养子,然后顺顺当当的接任将军并把兄长送到寺院里“隐居”即可,却不想闹出这么大的恶事让人痛苦不堪,但是事情还是得做,大病初愈就急忙找到朝廷申请征夷大将军。
身为关白的近卫前久毫不犹豫的拒绝他的请求,理由是朝廷不能接受他这个杀兄弑君的新将军,别说征夷大将军不能给,就是左马头也不能给他,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红果果的一巴掌抽在足利义秋的脸上,让他顿时就记起自己嫂子就是近卫家的女儿,近卫前久这个混蛋迎娶的恰恰就是足利义时的妹妹,恨屋及乌就把他也给恨上了。
近卫前久不给面子,那就想办法把这个关白给撵下台,于是足利义秋就找到二条晴良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二条晴良早就想夺回关白之位,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同时在朝廷和京都发难,足利义秋把近卫御所给围住,污蔑他窝藏杀害将军的案犯,强行要索拿人。
他们自己弄死足利义辉,再贼喊捉贼血口喷人的污蔑,当然是抓不到任何案犯的,一大群武士大剌剌的在近卫御所转了一大圈没抓到人,却不忘顺势掳掠近卫家的金银珠宝作为“矢钱”缴纳,这笔“矢钱”足有两万贯之多,乃是足利义时历年赠予以及近卫家商屋的盈利,就这么被一帮粗鲁的武士给劫掠一空。
近卫前久气的浑身发抖,万万没想到足利义秋竟然这么狠毒,更糟糕的是他的父亲近卫稙家给气的发病了,被这一帮恶徒闯进家里搜罗金银珠宝作为“矢钱”给气的脑中风,在家里渡过三个艰难的夜晚还是死掉,这比血债又被记载足利义秋的身上。
足利义秋已经决定清理他兄长足利义辉留下的关系,才不会在意近卫家和他有多少亲戚关系,就趁着近卫前久家中治丧的机会,联合二条晴良参他一本妄议幕府毁谤将军,逼迫在家守孝的近卫前久辞去关白左大臣的职务,二条晴良也顺势再次担任关白。
接着足利义秋以“秋”字不吉为由舍弃其名,并由二条晴良亲自主持元服仪式,正式改名为足利义昭,并邀请朝仓义景担任梳发加冠役,正式表明即将继位征夷大将军的野心,当他完成这一套复杂的程序,已经是六月底的事情,而此时京都的舆论变的越发对足利义昭不利。
畿内的舆论上至朝廷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黎明百姓,都认为是足利义昭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这个舆论氛围很快传导扩散到天下,对即将登位的足利义昭是非常不利的,在这个过程中,三好家起到非常恶劣的影响。
上洛拥立将军就是他们想出的歪招,永禄大逆惹出这么大的动乱,罪责当然要归咎于三好家的头上,即使这种情况之下,三好家还敢在京都欺行霸市肆意破坏商业秩序,随意的敲诈勒索豪商,甚至纵兵抢掠京都的商旅,像一群盗匪恶徒在京都里招摇过市横行霸道,这些都对足利义昭的名声起到至关重要的恶劣作用。
归根结底这还是三好家高层掀起内乱,波及整个阶层的动荡让三好家的几位重臣没功夫约束无法无天的低级武士,反正近卫前久家都敢抢还怕京都的公卿们作甚,于是京都城内一时间群魔乱舞,搞的是乌烟瘴气苦不堪言。
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的攻守同盟,就为永禄大逆的责任归谁而闹翻了,乍看起来这就是一桩很奇葩的扯淡事,其实还是两边都发觉事情闹的太大不好收拾,杀将军总得有个凶手,赤松满佑不就是因为杀了足利义教,才被一帮如狼似虎的大名给活活弄死。
这两边都觉得自己责任不大,三好三人众表示我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别算我的罪责,松永久秀冤枉的满头包,将军是自杀的他连碰都没碰一下怪他简直没有道理,至于他儿子松永久通的罪责也一并给推的干净。
第571章 相国寺密谈
松永久秀很聪明也很乖觉,接过黑锅并没有出面澄清事情的真相,而是趁机对三好三人众还以颜色,制造三好三人众谋杀将军陷害自己的“真相”,并“揭发”三好三人众挟持将军,威逼三好义继的罪行。
足利义昭很感激松永久秀的配合,找到二条晴良联合向朝廷施压,把针对松永久秀的朝敌治伐纶旨和幕府讨伐令一并撤除,理由是多方均有责任而非一家之错,里外就是在帮松永久秀转移火力,有这么个将军在里面帮衬,又有三好义继、三好康长之流别有居心的搅浑水,使京都的乱局更增添几分浑浊。
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你来我往互泼脏水,最后还是三好三人众觉得己方的优势比较大,便率军南下大和国寻求与松永久秀决一胜负的机会,三好军的主力逐次离开京都成为转折点,京都城内大部分主力撤离形成短暂的真空期。
足利义昭便以扫墓为由前往相国寺,因为他收到一封神秘女子留下的信笺,要求他前往相国寺一晤,于是就在七月初天气最热的时节,足利义昭来到相国寺塔头林光院指定的静室内等待,他要在这里面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寺院里的女子。
足利义昭在静室里焦躁不安,时而来回走动时而沉思默坐,忧虑地说道:“出云阿国……这个女人怎么会想到要见余,还用这么诡异的手段。”
出于对神秘事物的担心和畏惧,他总是很避讳碰上京都城内有“魔女”之称的出云阿国,她在京都时隐时现每次行动都会带来死亡。十几年间死在她手上的人不下数十人。其杀人效率远比不得杀人无算的武士。即便是不爱杀人的足利义时亲手杀死的也不下二十人。
死在她手上最著名的恰恰是两个足利将军家的重要成员,一个是曾经闹的满城风雨的将军嫡子足利辉若丸,一个则是几个月前离奇暴毙的平岛公方足利义亲,坊间的传闻把这个女人描述成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