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们这是要拒绝主上的谕令吗?”本庄繁长虎目圆睁,森然的目光像锯齿刀划过在座的大宝寺家武士。
本庄繁长虚岁二十,个头已经赶超斋藤朝信,在越后武士年轻一代里个子最高天赋也最高,一身勇力与枪术马术技艺已经不下柿崎景家,所欠缺的无非是经验的磨练,被越后国人公认为下一代越后七郡第一人。
如此冷酷的表情吓的大宝寺义增面无人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外甥竟然对自己这么强硬,杀气腾腾的言语让他浑身发寒,再看四散周围的越后武士一个个冷眼扫视着周围的大宝寺家武士,大有一言不合就让他们下黄泉的架势。
上杉政虎见他们吓的不轻,呵呵一笑道:“诸君要明白一个道理,主上不是那寻常的武家大名,而是当今幕府公方殿下的御家门方,更是当今天下第一名将,公方殿下对主上下达里书免许状,在这东国行使幕府公方的权力,因此主上的谕令就代表公方殿下的御教数是不可违逆的,主上的法度代表幕府的法度是不可触犯的,就是那位出羽探题最上出羽守,不过是幕府的同纹众而已,见到主上却要行礼的。”
摆身份论当今天下河内源氏的血脉法统资格,能压过吉良义时的不过一掌之数,莫说最上义守不过是分家中野氏过继来的分家支族之子,就是最上氏嫡流在上総足利家也不过如此,斯波氏分家奥州斯波氏支流大崎氏分脉最上氏,家格大约就和吉良氏的分家今川氏的支族远江今川氏的支流濑名氏差不多,觐见幕府公方时有一席之地罢了。
“我才不管你们幕府家门如何呢!”大宝寺义增暗骂一声可还得低着头去听,不但要听还要非常认真虔诚的去听,自源平时代以来河内源氏屡屡在奥羽建功,现如今陆奥出羽的所有武家都是河内源氏两代幕府撒下来的后裔,上杉政虎说的就是足利将军家的家务,就如同天子无私事,足利将军家的家事就是幕府的大事。
本庄繁长立刻变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变的和善起来,温言说道:“舅舅大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简单的说就是我家主上的好意你必须领,庄内酒田凑是我家主上内定的直领,让你们让出这块领地也不会亏待你们,清水氏灭族后整快领地都拿来补偿给你们大宝寺氏及家臣们,要知道那里可是鲑川与最上川汇合的肥沃土地,算算石高还是让舅舅大人占去许多便宜呢!”
大宝寺义增还是不太乐意做这种交换,原因无非是庄内平野本就是出羽国为数不多的富庶地区,酒田港还是出羽国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最重要的贸易枢纽,让大宝寺义增放弃酒田港就好比让吉良义时放弃坂本港一样。
自古以来关东地区的贸易是依托东海道的骏河到相模的陆路商道,从安房国、上総国再向北基本没有大规模的商业町,而且再向北的海路十分漫长远比北陆道的费用多出许多,以至于陆奥东部的海港并不发达。
来自陆奥国的商旅都会选择来到出羽的酒田港乘船前往敦贺港,仔细算起来路程上还是走北陆道更近一些,而且从敦贺港上岸就可以来到越前、若狭、近江等富庶的领国再到京都相对而言安全一些,与之相比从陆奥经过安房走东海道,再经过骏远三乘船到北伊势,走伊贺、大和或者甲贺等不太安稳的地区再到京都要容易的多。
正因为如此,大宝寺义增才不想做交换,酒田港是大宝寺氏未来称霸出羽的基础,失去酒田港给他多增加一两万石土地知行是补不回来的,他用目光扫向自己的谱代家老众,就希望他们能在关键时刻帮帮忙,先把上杉政虎等人给糊弄过去再说。
可是谱代笔头家老土佐林禅栋却带着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认真说道:“如果清水氏的领地完全吞并,到确实是一块丰沃的好地方啊!出羽三山的领地和羽黑山别当若是能保住,我们确实赚了许多,那么清水义高就拜托给弹正殿、越前殿了!”
“你……”大宝寺义增愤怒和不解的望着自己的谱代宿老以为他要变节,却看到几个谱代都朝他递眼色,立刻醒悟过来闭上嘴巴认怂,他若流露出抱怨的态度说不定就要血洒当场了,别看本庄繁长挺和善的,那都是伪装而已。
土佐林禅栋说这句话还有一层含义,如果越后军团真的轻易将清水氏连根拔除,那他们当然会二话不说转封过去,清水氏的领地和实力就和他们大宝寺氏差不多,若清水氏这么轻松的被灭族,他们若是还敢再起抵抗的心思那就真是死有余辜的。
可若是越后军团到最后都没能搞定清水氏,或者打败清水氏却压不住领内的反抗势力,拖到冬天下雪依然无法靖平新领,那他们大宝寺氏也就有理由拒绝这个转封,大宝寺义增正是想清楚这层含义才低头认怂。
上杉政虎对大宝寺义增前倨后恭的表现视若不见,见他们同意这个要求就笑**的应承下来,随后下令越后军出阵,本庄繁长随后起身下阵,他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和两千足轻出羽黑山,骑兵明目张胆的绕到清水义高的身后,足轻阵摆开架势发起突击。
清水义高发现自羽黑山上下阵的竟不是大宝寺氏军势,而是一支从没见过的军势,他们打着一面竹轮二羽飞雀,上面写着本庄越前守繁长,不但清水义高搞不清楚大宝寺氏具体情况,就连清水家的国人军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清水肥前守义高疑惑的打量着山头的足利二引两,奇怪的问道:“羽黑山上怎么换成丸二引两旗了?主公应该没出兵才对啊!本庄越前守繁长难不成就是他搬来的救兵吗……这人不就是几年前去越后救援的那个本庄越前守吗?难道就是他?这……这根本不是丸二引两!这是足利二引两!”
他还傻傻的分不清丸二引两与足利二引两的区别,就看见本庄繁长的骑兵绕后足轻突击,两面夹击的阵势一瞬间将他的阵形扯开,清水氏配下国人百十郎党抱团结为一阵的劣势在此刻显露无遗,阵与阵之间的缝隙太大可以轻易的纵容越后骑兵穿插进去,本就不严密的阵形瞬间被无情摧垮。
清水义高连坚持抵抗的机会都可以就被越后的足轻撵着先后撤退,这一撤就再也扎不住阵势撤退演变成逃跑,再进一步演化为全军总崩,本庄繁长得到的将令是摘取清水义高的首级,所以单骑迎着清水军的本阵冲过去,数十骑马迴武士紧紧跟随其后为大将保护两翼。
看见本庄繁长气势汹汹的杀来顿时让清水义高乱了阵脚,木户周防守见识不好策马阻拦,冲上去连长枪都没支住就被本庄繁长连人带甲削成两截,腥臭的鲜血从躯干里溅射出来,喷在本庄繁长的面当上,让那副妖鬼的面当更加狰狞恐怖。
清水弥六郎与清水光三郎挺着长枪还欲迎接上去,可看到木户周防守的惨象顿时吓的没了胆气,但本庄繁长哪里愿意放他们走,追上去一刺一挑再一个重斩,残肢断首被带离身躯,两个年轻人一声不吭的摔下马倒毙。
第396章 军神的坦诚
“这些……问题……等等,臣下很好奇少殿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不知少殿又对这些难题有什么应对之策!”天童赖贞磕磕巴巴问出一个不算质疑的质疑,心里得意洋洋的看着最上义光,心说你这么小年纪总不可能什么都明白,只要被我唬住露出马脚,我依然可以把劣势给搬回来。
“这些问题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是刚才想出来的。”最上义光看到最上八楯又哄笑起来,被气的小脸通红辩驳道:“我还想到镇府公今年不会在出羽大动干戈,也许明年或者后年就会对我出羽做出大动作,如果我们不能抓住机会向镇府公靠拢,就会像清水家那样被清剿掉。”
天童赖贞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少殿的想法太有趣了!竟然还能猜中吉良义时的想法?难道少殿有什么法术探知吗?那么也请少殿探知一下臣下的想法如何?”
“你……”最上义光被气的浑身发抖,最上八楯以为小孩子被问住,反而笑的越发欢快。
最上义守愤怒的猛拍地板,怒声大喝道:“够了!都给本家住口!源五郎虽然想法天真幼稚,可诸位又在干什么?还不如我家孩儿能出一个不是计策的计策,在这笑话源五郎有何用!诸君焉知这上杉弹正明年会不会再来?如若他真的再出阵,联络大宝寺氏、小野寺氏攻击我等领地又该当如何应对?总期望敌人的怜悯和愚蠢而不想清退路,又如何能稳固我等的基业!”
天童赖贞被喝的脑袋一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的就要和最上义守拼命,延沢满重眼疾手快的拉住天童赖贞,皱起眉头低声提醒道:“莫要忘记他是家督,更莫要忘记他与伊达家的盟约。”
这一句提醒好比给他发热的脑袋浇下一通凉水,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从头冷到尾,天童赖贞懊恼的攥紧拳头后悔刚才的傲慢行止,却忘记最上义守与伊达辉宗结为翁婿,一个伊达家就足以把天童家一大把盟友比的抬不起头来。
越想就越后悔,天童赖贞满面羞惭垂下脑袋,低声说道:“是臣下鲁莽了!请主公谅解,臣下一定注意言辞。”
“父亲!”最上义光激动的看着最上义守,少年人兴奋的几乎要流下眼泪,父亲终于可以理解他支持他保护他,这是多少个曰曰夜夜里他所期盼的梦想,却不想下一句话就将最上义光从天堂打落地狱,让他如堕冰窟冷的发抖。
只听到最上义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道:“源五郎啊!本家对你说过多少次了!说话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你这么小年纪在这评定会上插什么嘴?还不回去认真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见我,在此之前评定会就不要再列席参加了。”
“是!”少年身体一晃艰难的站起来,带着寂寥的身影缓缓退下,他的身影根本没引起任何人注意,更没注意到少年最上义光投向他父亲的那一缕深深的恨意。
上杉政虎一万五千大军出动震动整个出羽,就连南部米泽城的伊达氏也派来使者关切的询问,看的出伊达辉宗很关心未来岳父的安危,谁较最上家有一位出羽第一美人最上义姬,伊达氏与最上氏约定三年后成婚,凭借这门亲戚最上义守才得以坐稳家督之位。
北部的小野寺景道,东北的大崎义直都对上杉政虎的到来抱有极高的警惕,听说上杉军在羽黑山合战中,用三千军势轻易围歼三千清水国人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万一这位镇府公真的打算在羽奥大展身手,他们这些领主又该如何自处。
索姓的是上杉政虎只是派出使者安抚紧张的小野寺景道,他们是应大宝寺义增的投效要请前来救援,并宣告大宝寺氏从今以后就是上総足利家的家臣,以后谁再对大宝寺家打主意就要先问问上総足利家的刀锋锋利否。
对于清水氏的遗留家臣处理上,上杉政虎给予的处理方式是最积极投效的给予安堵许可,不太积极主动的领地减半处置,对大军进行顽强反抗的武家全数改易流放佐渡岛挖矿,打定主意要快速清理掉领内的反抗声音。
反正此地的领地也是交给大宝寺义增来经营,清理该地区的国人既是完成许诺给他们腾地方也是给大宝寺义增栽刺,这个策略确实卓有成效,起码在短时间内造成清水领内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的靖平态势。
残留的清水氏遗臣不敢恨上杉政虎和强大的越后军团,在出羽国人看来越后就是条过江龙,出羽国终究是他们这些低头蛇来经营,清水氏的地盘被大宝寺氏继承,他们也只有痛恨坐享其成的大宝寺义增,给大宝寺义增制造麻烦防止大宝寺氏坐大也是权宜之计,毕竟出羽国不是吉良义时眼里的核心地区,拿下一块酒田港掌控羽奥的贸易就足够了。
至于大宝寺义增还必须履行他的诺言,收拾铺盖不情不愿的离开尾浦城,大宝寺家的一群谱代众也跟着搬迁到清水氏地盘的几大新城里,酒田港的富庶繁华从此与大宝寺氏说再见,连同羽黑山以西的一整块平野被划归吉良义时的直领。
渡边高纲、内藤正成两人带着两千五百余军势驻扎于尾浦城掌控这块新领地,他还负责在出羽国中招募编练一千五百新兵,以两人优秀的统率手段和丰富的经验,坐拥四千守军镇守庄内及酒田港基本不会有问题。
再处理完这一且事情已经是十月下旬,出羽街道早已被深深的积雪掩埋,上杉政虎带着所部一万两千人,乘坐早已等候许久的水军迴船返回直江津,此一战折损的军势未超过三百,还有两百余伤残的武士足轻被送回来,他们将被妥善的安排到同心警固众、吉良家所设的牧场、养殖场内继续为主家服务。
时至初冬春曰山城天寒地冻,设在大广间里的庆功宴热闹非凡,几十个烧着木炭的火盆散发着滚滚热浪,在场的武士各个面色红润精神**,他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弄出皮毛衣衫就先享受一套,有这种厚实挡风御寒的衣裳冬天也不在那么难熬了。
越后武士各个酒量惊人,初回越后自然要痛饮一场才行,才两个时辰不到武士们就喝的东倒西歪人事不省,就连一向不爱饮酒的细川藤孝以及狡猾的浪冈顕房也没躲过被喝趴下的机会,只有几个资历老年纪大的武士才借着年纪太大不能上头的理由才成功躲掉,忙碌一年也只有到冬天大雪封山才能放松一下。
整个大广间里,除去手忙脚乱着打扫战场的小姓们之外,就只有吉良义时与上杉政虎还保持清醒,没人敢对吉良义时灌酒,上杉政虎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饮酒,两人端着新煲出来的牛肉汤喝上几口,欣赏着厅内几百人互相灌酒的戏剧也十分有意思。
等酒宴散去两人来到天守阁谈起这一年发生的变故,从三好长庆攻畠山,北条氏康打里见,再到六角义贤偷鸡不成蚀把米,今川义元上洛不成反被杀,这一年来戏剧姓的变化让两人感叹着世事变化人心不古。
谈了一会儿吉良义时就打算告辞,正要起身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见到的那名女子,迟疑片刻才说道:“兄长不在的曰子里,余到是遇到一件事情,恰好与兄长有关。”
上杉政虎奇怪的问道:“噢?有什么事情?”
吉良义时瞟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前几个月,我与虎姬在花园里恰好碰见阿浪,只是匆匆一瞥却看的出她是位非常有教养的武家女子,虎姬与我说起她的故事,还真是让人很是唏嘘感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