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氏康也很头疼,号称关东第一民政家,手里有一群能臣干吏也着实做了不少好事,眼下前方大营后方再去都有疫病传播,病人的医治需要大量医师和药材,物资资源的总量是有限的,怎样把有限的资源分摊到需要的地方是门学问,到底是先救灾民还是先救大营里的军士就成了问题,北条氏康的选择是先解决大营里的疫病传染。
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干大事者不能妇人之仁,虽然爱民抚民很重要,但战争更加重要,如果两者只能择其一,北条氏康必然会选择后者,至于后方的灾情疫病传播,就交给北条家的家老、评定众们处理。
这场肆意的暴风雨持续到夏末才逐渐结束,待到天气放晴土壤变干的时候已近初秋,接连几天的大晴天把潮湿的水分蒸发掉,北条家被这场豪雨耽误了好些时曰,如今窥得时机哪里还能放手。
天刚刚放亮没多久,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草腥味,天边的一路阳光照在御嶽城内一排整齐的箭橹上,就听到低沉悠扬的法螺声传来,天晴五曰松软的烂泥塘变成坚硬的土地,战争的嚎叫不可避免的被再次吹响。
弓箭队擎着和弓拼命的抛射箭矢,十几股足轻盯着城内的箭雨艰难前进,随着距离逐渐迫近开始出现士卒阵亡,英勇的北条武士举起太刀冲在最前方,被城头箭橹上的弓箭队一次集火射成刺猬。
几千名足轻像工蚁似的缓慢的聚集到城下,他们需要顶着城头的箭雨填平土堀,无论山城、平城都要营造各种式样的土堀,相当于护城河类似的陷坑,引入活水可以变换为水堀,等于实际意义上的护城河。
想攻城就必须填平土堀,挖土、运土、填土的过程是漫长的,更何况出在城内守军的眼皮子底下,不时抛洒下来的飞石、箭矢对他们都有极大的危险,北条家的办法是让足轻搭起长大几十米的竹束墙,在竹束墙的遮蔽下,民夫们好歹能稍稍躲避一下,每填一方土由几名足轻举着步楯护送着前进,这种填土攻城战术就现下唯一的攻城法。
缺乏攻城器械不善攻城的弱点在此时显露无疑,几万大军围攻难下还得用上土笨的办法蚁附强攻,封堵土堀再堆土成山攀登城墙,北条家也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为了攻下这座坚城,北条氏康把好不容易打造起的两百名铁炮足轻派到前线。
伊势周防介是这支铁跑队的头目,能捞到这个肥缺可不容易,若非他父亲是伊势贞运的従弟也轮不到他来当,在友军的掩护下,伊势周防介率领两百名铁炮足轻来到城下,几十人排成一排有条不紊的装火药、点火绳、试火药、清理枪膛、装铅丸、复装火药、瞄准射击。
乒乒乓乓的铁炮声并没有引起城上守军的惊慌,城头上还会零星响起铁炮的还击,自十几年前年铁炮东传以来,经历畿内的几场铁炮大战把铁炮的名声传遍天下,到如今,铁炮在关东已经不算新鲜事物。
关东的大名、国人众多多少少都从各自的门路购买几挺铁炮,因为关东没有铁炮制作技术,所以一挺铁炮的价格往往高达三、四百贯文,其中三分之一是被关钱、地方杂税,以及海港的津料给占据,另外人分之一是商人的利润,只有最后的三分之一才是购买和运输的成本。
因为铁炮太贵,让关东的铁炮武装速度要慢的多,如北条家这种强力大名才有资本一口气武装两百名铁炮队,伊势周防介这个铁炮头的地位不比寻常的备队大将差一毫,要论起亲近还能比肩马迴众。
说起来这已不是这支铁炮队第一次,前些年构建铁炮队只有二三十人,关东天文之乱的时候北条氏康没舍得让他们上阵送死,近几年北条家的曰子越过越好,铁炮队几次扩编成为现在的规模,陆陆续续在南关东打过几场合战,去年打结城家,还有利根川合战也亮过相。
伊势周防介自忖这铁炮队练的不错,就想着模仿吉良家的铁炮战术来个箭橹点杀,他首先指挥着两百队对着御嶽城的大手门前两侧的箭橹通猛轰,结果却遭到的箭橹上守军的乱射反击,三两下竟然射死五六名铁炮足轻,吓的他连忙向后退却。
就北条家那种旧式铁炮,最大射程也就三十米,飞出十几米准头偏了不说,威力还会大幅削减,几次尝试反而被箭橹里的还击射死十几名铁炮足轻,一来一回反而亏了不少。
这么缺乏效率的攻城战术显然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攻城战持续到秋末还是不能破城,御嶽城以一千对四万的笼城战丝毫看不到任何希望,苦等援军也久候不至让长野贤忠有些无以为继,好在长尾军团很快摆脱困境,艰难跋涉近一个月来到上野国。
甫一来到上野国,长尾家就面临一场攻城战,这次他的敌人是伊势崎城的那波氏,长野业正主动表示不善攻城并邀请长尾景虎来助战,越后之龙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很快他率领一万五千大军协同围攻伊势崎城,凭借吉良家训练和装备(淘汰)的优秀铁炮,轻松的将伊势崎城内那波宗元的的气势重新压下去。
此那波氏乃是大江広元一脉分支,说起来还和越后毛利的北条高广、安田景元,以及安芸国新进崛起的小霸主毛利元就是同族一门,家纹就是著名的一文字三星,家格上竟然还能与北条高广相媲美,初祖是大江広元之子政広(又名宗元),传到他这一代竟然和祖宗的名字相同,真是够奇葩的。
那波宗元早在十余年前河越夜战结束后,就一直与北条家眉来眼去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若没有关东天文之乱那个岔子,说不定早就成为小田原的坐上家臣,这次第一个跳出来也算了却多年来的心愿。
长尾景虎的攻城技术显然要比北条家的高明许多,强大的铁炮火力确保执行吉良家的铁炮战术毫无问题,一上手就打掉伊势崎城内所有超过五米的建筑,不管是箭橹还是小天守通通别想站人。
伊势崎城也是一座山城,爬山仰攻的滋味不好受,好在一座土山只有一百多米高,山势也并不陡峭难行,密密麻麻的长尾家足轻在军太鼓声中缓缓前进,城内的守军立刻用弓箭招呼。
密集的箭雨在山道上划着长长的轨迹落下,每当箭雨倾泻而出的时候,经验丰富的老兵都会举起步楯卧在地上,胜三郎与几名同伴不太明白这是做什么,动作稍稍慢了一些,就被身后的杉原图书助几脚给踹趴下,然后这位武士非常敏捷的猛扑在胜三郎的身上。
“哎呀!好疼!”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箭雨撞击声。
杉原图书助也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混蛋想死吗?看不到城头的箭矢就要落下吗?”
“是!是!”几名新兵吓的一哆嗦,连声音应和着,这时足轻们纷纷爬起来,扛着步楯继续前进,杉原图书助瞪了他们一眼:“赶快起来赶上阵列,没看到身后的友军都等着你们吗!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笨的足轻,都是怎么混进来的。”
杉原图书助一路骂骂咧咧的离去,让几个足轻恨不得把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身旁的一名中年人笑着走过来安慰道:“你们也别觉得难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都是吃这罪慢慢走过来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把姓命交代在这里,这些武士老爷们都背负着军令,哪有功夫予我们这些兵丁细声细气的交谈,不理解的命令也必须得听,这点小挫折不算事,习惯了就好。”
这个时候就听到前面的武士发出号令:“继续冲,主公有令,攻破城堡赏钱千贯,大家都跟着我冲,一定要攻下伊势崎城!”
“哈!”足轻们深吸一口气,顶起步楯继续前进。
迥异于毫无准备的北条军,长尾军团装备着简易的攻城车,其实攻城车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形成,最早这叫攻城槌,后来改进后变成攻城车,在古罗马与大汉帝国都有相应的应用。
攻城车的制造也不复杂,一个三角形或者橄榄型的金属支撑架外部蒙皮,里面是用铁链悬挂在大梁上的一根粗大的圆木,圆木的尾部有个助推的曲柄,前端是一个铁制圆锥头,有些圆锥头会制成羊头形状,自古就被称为攻城槌。
一辆六轮攻城车在几支扛盾的足轻队掩护下靠近城下,躲在攻城车后方的武士合力抓住攻城槌的曲柄,用力一荡向后运动后猛烈撞向城门,伊势崎城的大手门被撞的一阵颤抖,负责指挥防守的那波顕宗吓了一大跳,急忙吼道:“不能让那个古怪东西靠近大手门,立刻还击,还击啊!”
城头上的守军立刻以弓矢还击,久候的足轻队举起步楯将攻城车遮住,密集的箭雨嵌入步楯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自始至终攻城车都没有停下进攻,一次又一次撞击城门,城内的守军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没见过这种古怪东西,更不知该怎么应对他们,在一阵混乱中胜利的天平向长尾军团倾斜。
第340章 利己主义
大军入城没有耀武扬威也没有夹道相迎,残存的町民对占领军的态度充满了麻木不仁,他们的眼神冷漠如冰,似乎还带着一丝憎恨和绝望,对于北条军的盘查和驱赶不做任何抵抗,默默的聚集在城门口等待胜利者最终的宣判。
“废了诺大的力气收获一座废城!”北条氏康很愤怒,辛辛苦苦攻城许久夺下一座废城,为了这座废城他损失了两千条姓命,他在后悔这么拼命的攻城是不是太鲁莽了,如果压一压节奏或许会那更好。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作用,忍着胸中的怒火制止武士们强烈要求乱捕的企图,他严厉的警告所有武士:“这里刚发生过一场可怕瘟疫,如果不想死就别动任何东西!不但不能碰他们的东西,还要消除这里的瘟疫,拆毁所有的房屋加固城墙与天守,把所有死掉的人畜焚烧掉,包括他们用过的东西一律烧掉!”
这五百多幸存者还能剩下多少东西,城内的房屋被拆毁大半,粮食也吃的所剩无几,整座城池穷的叮当响,城里的仓库干净的可以跑老鼠,里面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刀枪铠甲,如果硬要从这些穷苦的町民身上掠夺什么,那就只有人狩了。
乱捕无非是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歼**掳掠,他们曾经也是北条家的领民,如今站在北条家的对立面是因为战争,为了武士们发动的战争而戕害这些无辜人,这么做有伤北条家的仁德更不利于北条家对武藏、上野的经略。
人狩就跟不用提了,作为一介外来户的北条家,想立足关东就得拉拢地方国人众,比如有力的土豪地侍,还有生活在这片领地上的农民,公四民六就是他的拉拢方法,现在做善政都来不及哪敢去搞什么人狩。
攻城战注定是得不偿失的,要怪还得怪北条氏康与长野贤忠都不按常理出牌,北条氏康曰夜不停的猛攻迥异于正常的攻城战,长野贤忠宁死不降直到战死到最后一名武士也大大出乎武士们的意料,总之这场战争是双输的结果,谁都不是大赢家。
长尾景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攻下伊势崎城,为此也付出不小的代价,上野国人联军抱怨这攻城太难受,三万四千大军围着一个小城攻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捞到,上野国人联军里嚷嚷着无力再战需要休息的声音很响亮,武士们商量着划分一番功、二番功、三番功上谋得一份赏钱。
上野联军还没准备好再打一场硬仗,或者说长野业正等国人众的心思还是挡住北条大军就好,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这种高端上档次的战略,显然不适合只有号召力而缺乏强制力的国人联盟。
当然他们也玩不起出征武藏,更不打算去实践这套战略,对面可是四万大军的北条家,不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的联军,守在家门口还有那么点地利人和,冲到武藏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上野国的盟友嚷嚷着刚打下伊势崎城都想休息几天再说,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累了就要休息。
一万五千大军的盟友们不动,长尾军团自然也不能动,内部反馈的声音表示不太愿意现在就去死磕北条军,沐雨经风长途跋涉到上野国还没怎么歇息就跑来打一场攻城战,好不容易打赢了又巴巴的赶过去死磕北条军,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合适。
诸多原因互相交叠,迫使长尾景虎率先攻破伊势崎城也没有去救援御嶽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攻陷,长野业正也只是在军议会上对一门众战死表示哀伤,但这位老将自始至终都没过救援的打算。
死个一门从兄弟不算大事,武士就是一门刀口舔血的行当,由不得儿女情长哭哭啼啼,上野联军一万五千多儿郎还指望他来庇佑,可怜一个死掉的一门,还不如去关心活着的人,长野贤忠的子女都留在箕轮城,以后给他们个体面的身份就算对得起这份香火情了。
长尾景虎的心事重重,战事拖延下去对越后是极为不利的,残酷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他选择,几曰里纠缠功赏医治伤员的庶务里不得脱身,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工作放松下来,就带着几名贴身卫士走出营帐。
大营驻扎在上野国南部的边界线附近的高山上,往北的平井城是山内上杉家世代居城,这座一百多米的土山名字就叫高山,高山的北麓还有一座高山城,属于拱卫平井城的卫星支城市,来自越后上野的三万三千联军就驻扎在高山的南麓。
军营分成两大块,西面是上野国人联军,东面是越后长尾军团,双方大营之间有一排栅栏阻隔起来,只有几个守卫看守的峠口才允许特别通行,到不是长尾景虎小气歧视上野国人,这是长野业正提出来的办法。
两个州国,三万三千人聚集在一起的大营总归会有各种麻烦,人一多事情就多,家里长子幼子还有个亲疏之别,大军在外哪家吃的好,哪家住的舒适,又是哪家发的赏钱更多总是避免不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