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航知道,他们会把他处理掉,就像穿坏的?衣服要拿去烧掉。
医生?看着他表情平静地躺在那里,有些啧啧称奇:“你被入侵之后居然还能保留意识,真是让我惊讶。”
大多数人都大脑高度损伤,变成了植物人。
不过医生?观察了一会,判断他这种?反常应该只是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
是时候该把床位腾出来了。
同一天,海逻得?空过来看他。许久没见,突然看见他不成人形的?样子,海逻吓得?差点尖叫。
陆航很轻地问他:“霍鸢……走了吗?”
海逻忍着反感坐下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听说他们今天要放一批犯人,有人保释的?那种?。”
陆航转动着眼球,“麻烦你……帮我个忙。”
海逻难过地告诉他:“兄弟,我最多能做的?就是让你走得?舒坦点,满足你一些小要求,比如?饱餐一顿什么的?。”
陆航用坏道的?大脑,思考了一下:“……我想要一双绿色袜子,条纹的?。”
海逻去存放死人衣服的?仓库里,给他找了一双。
但他已经穿不上了。海逻只好给他塞在胸口,一半塞进领口,像是装饰领结一样。
傍晚,清洁工过来腾床位,三个人把他打包扔上了车。
他靠在窗旁,看着夏季的?阳光在树影遮挡下明明灭灭,蝉鸣声嘶力?竭。车子一路开?过了营区,经过饥饿疲惫的?犯人,路过高耸的?瞭望塔,最后停在检查站。
这时,对面也来了一辆大巴,吭哧吭哧喘着老式的?发?动机,与这边平行地停下来。
两辆车擦身的?距离很窄,窗户对着窗户,足以看清对面的?脸。
霍鸢看到司机开?门跳下去,跟旁边车司机打招呼,“今天运的?是啥?”
“一个该死的?叛徒。中?途星战败了,就是因为他在里边当间谍,三天两头给革命军传消息。”
“那还不把他千刀万剐。”
“这不是快了吗。他整个人从上到下都烂了,臭得?我头疼,刚上车前好不容易拿头套给他罩上了,要不然熏得?车都没法开?……你呢,今天运的?啥?”
“巧了,我的?也是革命军。不过是运出去的?,不知道从哪儿弄得?关系,有人保。”
霍鸢稍微坐正身体,朝对面的?窗户仔细望了望,那里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但出于陌生?的?友谊,他支起?虚弱的?手臂,给对方端端正正敬了个礼。
过了一会,大概三十秒的?样子,那个人影在座位上缩动了下,也慢慢举起?了手臂,举到额前艰难地比了下。
这时,因为姿势变换,草草塞在胸口的?袜子掉出来,落在座椅和窗户狭小的?台子之间。
霍鸢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莫名觉得?那道面目全非的?人形很眼熟。
司机上车回?来,试着启动发?动机。
霍鸢突然瞳孔睁大,整个人趴在窗子上,像高速飞行中?撞在玻璃上的?鸟那样紧贴。
他认出了那是谁。
革命军的?卧底……是陆航,他被抓进来,他没有和贵族同流合污,他还是选择了做他自己,戴着袜子做成的?领带,好傻,好傻,为什么这么傻!
他明明有自己的?人生?,有稳定的?未来,是最该善终的?人。
霍鸢看到对面的?司机上车,辱骂和嘲讽声依旧不绝于耳,“叛徒!”,“渣滓!”。可就在这样狼狈的?时刻,陆航却努力?地,骄傲地挺起?了并不宏伟的?胸膛。
好像从这一刻。
他与他的?人生?,在背景的?辱骂声中?相交了。
好像渐行渐远的?人,原来一直都没走,原来他们一直隔着宇宙,为同一件事付出过。
警卫走到后排,发?现?陆航摆着敬礼的?姿势,因为肌肉失去活力?而?无法放下。他看得?哈哈大笑,还把司机拽回?头看。
嘲笑声在两辆并行的?车之间回?响,霍鸢已然呆滞,泪不知不觉滑过木然的?脸庞。
这时,车子发?动机轰得?启动,机械缸摩擦带来怪声,像一声绵长揪心的?叹息。
一辆车往深处走,一辆车朝出口去,相交一次的?命运,再次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平行的?车窗渐渐拉开?距离,变得?越来越小,最终不可见。
一路上,霍鸢都很安静,静到警卫都说,“不愧是精神稳定率超90%的?,都要出去了,居然一点不激动。”
转眼间,工厂的?大门就在前方。
大巴车停下,霍鸢被赶下了车。看守递给他一包东西,里面是他进来时装的?个人物品。
他隔着塑料袋摸了摸,摸出相纸的?形状。
警卫啐了声:“还不快滚。”
霍鸢望了望外面湛蓝色的?天,那是鸟类最青睐的?地方。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获得?自由。
但他只是慢慢,慢慢地后退一步,低下头,大病初愈的?嗓子很哑,“你们的?锅炉,每天只烧当日死的?,是吗?”
警卫不耐烦道:“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