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历任圣使都是育幼院的孩子。圣使大人还在育幼院时,我还照顾过她,是个脾气很大的小姑娘。”
兰迦愣了愣,没有办法将桑烛和脾气大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是真的。”希尔笑着摇摇头,拍着怀里已经睡熟的孩子,“可惜没有留下什么影像资料,你如果见过圣使大人小时候的样子,绝对想不到她现在会变得这么温和。以前有个孩子捉弄她,她就一口咬在人家手臂上,掰都掰不开,差点咬下一块肉。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么有血性和气性的孩子,估计很不适合当圣使吧。”
兰迦怔怔的,有点吃力地理解着希尔的话,之前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晃晃荡荡,但有一些句子隐约从中飘出来,落在他的脑海中。
“我在成为圣使之前,也做过医生。”
“我有过一些姐妹……她们都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后来我带着塔塔来到帕拉……”
那意味着什么呢?
思考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什么好像就在眼前,但他无力拂去那层覆盖在表面上的水雾。
希尔见他感兴趣,就又说了几件圣使大人幼年时的趣事。不知不觉间,远处的圣歌声突然停止了,希尔注意到,皱了皱眉:“这次怎么这么快……时间应该还没到啊。”
他抱着孩子站起来,下意识朝门口走了几步。兰迦把手边的衣服叠放好,驱动着轮椅跟过去。
没一会儿,穿着描金白袍的小萝卜们挨挨挤挤地跑进育幼院,希尔连忙问起情况,他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们在那儿唱歌呢,那些士兵刚排着队往上走。”
“有个人,哦,是有个司祭大人突然跑过来跟主教大人说了什么,然后主教大人就脸色超级难看地叫停了!”
“说是这一批人里有主不愿意祝福的……哎,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主教大人的话我背不下来。”
“总之,我们就先回来了……”
雅朵已经看到兰迦,从萝卜堆里挤出来,凑到他身边,脸上涂着亮闪闪的金粉。
“兰迦哥哥,圣使大人说让你在这儿等她一会儿,她晚点来接你。”
兰迦感到头晕目眩,一时间没法理清具体的经过,只有一个担忧跳出来,几乎剥夺了他胸腔里的所有氧气:“雅朵,圣使大人……有,被责怪吗?”
“啊?为什么怪圣使大人?”雅朵挠挠头,“我走的时候还听见主教跟圣使大人道歉,说是他没处理好……这不关圣使大人的事吧。”
兰迦终于能够呼吸了。
雅朵趴在他轮椅的扶手上,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兰迦的肩膀:“放心吧兰迦哥哥,圣使大人从不出错的。这次可能是,嗯……可能是……”
她努力想了一会儿,灵光一闪,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可能是那个长满翅膀的叔叔坏掉了!”
风呼啸过耳边,把声音吹散了。
但这里明明是室内,不会有风。
兰迦感觉到,自己藏在衣服下的,幼嫩卷曲的蝶翼抽动了一下。
他慢慢转向雅朵,有点艰难地调动着舌头。
“你……见过吗?”
“什么样,的……翅膀?”
教廷上空,白鸽扑打着翅膀飞过,漆黑的影子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映在主教的脸上。弥瑟僵硬地站在议教厅里,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呼吸。
“圣使,‘原体’出了点问题,是我的疏忽。”弥瑟咬咬牙,“居然一直到祝福仪式当天才发现,好在仪式还没有开始。”
“不是什么大事。”桑烛平和地望着窗外,明知故问,“问题很棘手吗?如果不能进行祝福仪式,这次远征可能需要推迟,陛下那边……”
弥瑟听到“陛下”两个字,想起陛下给桑烛送男人的事,脸色又是一僵。
“陛下那边我会去说明,圣使不必担心。”
桑烛颔首,对现在的结果还算满意。
弥瑟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喃喃自语道:“‘原体’是主给予我们的祝福,他的明明一直很稳定,怎么会突然出现紊乱……”如果祝福仪式当时真的继续下去,接受祝福的士兵在紊乱下直接当场发生异变,那才是真的酿成了大祸。
就算不说别的,桑烛如果看到那一幕,看到祝福可能带来的后果,她还愿意继续做这个圣使吗?
弥瑟不敢去想象。
一直以来,他都尽力用美好的语言,用神谕用祷言包装这一切,甚至没有让桑烛见到过那个变异的“原体”,就是害怕这一种可能。
桑烛很轻易地看出了弥瑟的想法,她平淡地笑了,安抚道:“既然是主的祝福,那一定只是很小的偏差,很快就能恢复。”
这句话是真的。
短暂的紊乱而已,以教廷的能力,不到半个月就能够重新控制。
桑烛和弥瑟一起走出议教厅,弥瑟急匆匆地要去检查“原体”,桑烛则慢条斯理地往育幼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的芙洛丽玫瑰挂着露水,花香似乎也沾染在她纯白描金的圣使长袍上,干净,洁白,无一丝阴霾。
远远的,能看见育幼院。
兰迦坐在轮椅上,等候在育幼院的门外,灰白的头发衬着苍白的面孔,一身白的厚外套,看上去像个雪人。
很突兀的,桑烛又想起了阿瓦莉塔。真神奇,兰迦偶尔会让她联想起阿瓦莉塔,明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兰迦似乎看到她了,有点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迟缓地晃了晃。
桑烛走过去:“在等我吗?怎么不在里面等?”
兰迦的反应依旧比从前慢一些,像是后遗症。他顿了几秒,才温驯地低下头,耳朵在白发间红得很明显。
“想……早点见到您,圣使大人……”他很轻地开口。